第17章 沒意思得緊

此刻,琳琅書坊裡面,俞興言俞老闆先前被高文一通臭罵,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盤,一連吃了幾口熱茶,看了半天茶壺上「可以清心」四字,才將胸中的練氣工夫撿起,平靜下來。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外面鬧的厲害,聽動靜,起碼有二三十人在嚷嚷著什麼。接著,就有人叫:「好,這故事真好看啊!」

「怎麼只有第一章,下面呢,下面呢?」

「這牆上貼的話本故事究竟是什麼地方來的?」

「你沒看到,不是方才那小相公出錢叫人貼的嗎?對了,方才他是從書坊里出來的,還同俞老闆罵了半天,你們說會不會是從他那裡弄的稿子?」

「對對對,說不好是書坊里新出的書兒,真是好看。」

「說起猴行者保護玄奘法師西行取經的故事,以前說書先生也講過,卻也簡略,那比得這稿兒來的精彩,將猴子的來龍去脈寫得清楚。」

聽到眾人吵鬧,俞興言這才想起先前那姓高的撲街貨叫人將《西遊記》的第一章 貼到書坊的外牆上。

直娘賊,你這是向老夫示威呀!爛書就是爛書,真當別人都是瞎子看不出好歹來?

心中,俞老闆不覺罵了粗口:混帳玩意兒……不對,怎麼聽外間的人都說好……難道這書真有可讀之處?

「行了,行了,都別圍在這裡,回去吧!」一個響亮的聲音傳來,正是自己的侄兒俞士元。

說完話,就是「唰唰」的聲音。

外面的人又是一陣大嘩:「喂,你別撕啊,我還沒看完呢。」

俞士元哈哈一笑:「大伙兒不花錢就看了好幾錢字,夠意思了。你們圍在這裡咱們店還怎麼做生意,要買書看書的裡邊請。若沒其他事情,請吧!」

俞士元乃是俞興言去世的大哥的兒子,今年二十齣頭,不愛讀書,平日里只喜歡在外面亂跑亂逛,年紀輕輕,就跑過好幾個省份,倒有些像年輕時的自己。

俞興言只有一個女兒,早已經嫁到了外地。他年事已高,血氣已衰,不是太愛做事。因此,就將店中進書、刻書的事兒交給這個侄兒經手。

打算等俞士元熟悉店中事務之後,將生意盤給他,算是對他的扶持。

這個侄兒雖然做事胡鬧,但頭腦靈活,他在店中刻的幾本書倒是賣得不錯。

眼見著就可以託付重任了,卻不想這小子突然失蹤了一個月,聽說人在西安日嫖夜賭,玩得不亦樂乎。

今天可算是回來了,俞老闆心中惱火的同時,又暗暗歡喜。

正要起身,門帘子「呼」一聲開了,就看到一個瘦小的青年手中拿著一疊稿子興沖沖地走進來:「二叔,二叔,這書稿真是不錯啊,是誰拿來的,怎麼把人給放跑了?」

看到侄子,俞老闆將臉一馬,罵道:「你還知道回來,這韓城地方小,裝不下你了?又沒有生得俊俏的窯姐兒和大賭坊,你回來不覺著不得趣嗎?」

聽到二叔罵,俞士元唱了個大諾:「這裡畢竟是我的家,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再說了,我不是想著二叔你嗎?」

說著話,他拿起稿子在面前不住地扇著,又破口罵道:「誰舌頭長說我在西安城裡賭錢嫖婆娘了,若叫我知道,老子跟他沒完!」

「這麼說來,那些話都是真的了。」

「嘿嘿,沒辦法,要應酬啊!這韓城是小了點,要想將生意做好,還真不得不到西安城裡多看看,多走走。否則,你怎麼知道最近出了什麼新書,又賣得如何。」俞士元賠笑道:「侄兒和人去青樓吃幾台酒,耍耍錢卻是有的。不過,我是什麼人,怎麼會沉溺進去,識不得輕重?在市面上行走,這酒色不粘一點,大伙兒如何親近得到一塊兒去。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色不迷人人自迷……」

「住嘴,不過都是借口,我就不應該給你錢。你一得了薪水,就看不到人影。你你你,你如此胡鬧,對得起我去世的兄長嗎?」俞老闆知道自己的侄兒雖然生性跳脫,是個閑不住的人,和任何人都能稱兄道弟,可為人卻也精明。不然,自己也不會想著將來把生意傳給他。正因為如此,不管他在外面如何胡鬧,卻從來沒吃過虧,想必也不會給家裡擺什麼攤子。

「對了,二叔,這新天子都登基了,明年必然會開恩科。你老人家好歹也有秀才功名,要不,去試試。」

「我都一把年紀,還是算了。」

「別啊,二叔那不成對自己的學問沒有信心。也是,你老人家已經很多年不碰《四書》《五經》,早就不是讀書人了。」

「混帳東西,老夫每日苦讀詩書。」

「哈,二叔你還不承認!」俞士元指了指桌上那本小黃書,笑嘻嘻道:「這本書又是大成至聖先師和亞聖、朱子誰人所著?我說二叔,你這本書我也看過,寫得那就是個狗屁,在西安城裡都沒人再刻了,也就咱們這裡還有人買。別再印了,真印了,下一版絕對砸在手中。這說起選書,侄兒別的不敢吹,卻是要比二叔你眼尖上幾分。比如這本《西遊記》,故事雖然老,可偏偏推陳出新,區區幾千字就將那猴王寫得活靈活現,叫人讀得欲罷不能,好,那是真的好。嘖嘖,聽說二叔你竟然不收,侄兒不敢苟同。」

侄兒竟然如此不尊重自己這個做叔叔的,俞老闆氣得滿面通紅,但聽到他說起這本《西遊記》第一章 的稿子時,胸中的邪火再也壓制不住:「別提這書,這廝,這廝,真是氣殺老夫,氣殺老夫了。寫的什麼破爛東西,你還說好呢!」

「所以你就不要人家的稿子,二叔你究竟看沒看過這本稿子呀?」俞興言急得抓耳撓腮。

「讀是讀過,也就看了個兩千字。題材不好,寫的不過是一個猴子,只怕沒人肯讀。」見侄兒如此焦急,俞老闆將剛才的事情從頭到尾跟他說了一遍。

「就看了兩千字就退人家的稿子,你好歹多看幾千字啊!二叔,這次你真看走眼了。咳!」俞士元明白過來,想必是二叔只看了幾行字就把作者給打發掉了,以至惹惱了人家,拂袖而去不說,還一通痛罵。

他一跺腳:「二叔,你的心思我自然明白。這兩年,風月書兒是賣得好,出租率也高。可這種書雖然賺錢,可說難聽點,那是搞壞了道德明心。現在是沒人管,可將來官府一旦覺得不妥,一紙文書下來,咱們的店說不好就被人給封了。」

俞老闆罵道:「你這混蛋,成日流連於花街柳巷,現在卻裝出一副道德學究模樣來教訓老夫。到咱們這裡買風月書兒的讀書人多了去,別人都沒說什麼,要你多嘴。」

「呵呵,二叔你還真生氣了,侄兒這就是隨口一說。」俞士元忙道了一聲歉,然道:「這風月書兒讀的人多是多,可上不得檯面。再說了,這種書讀過來讀過去,也就是那個調調兒,其實故事情節什麼的都很簡單。哪比得上直接去窯子里實地……咳咳……這種書吧,讀上一本兩本,甚至幾十本還好。讀得多了,也甚是無趣。再說了,一本風月書兒刻上兩版就夠了,再刻,卻是乏人問津,道理很簡單——這書跟手紙一樣,用過就丟。倒是那種故事不錯,文筆也好的話本,一版,兩版,三版,不停地刻,刻了也不用擔心賣不出去。就咱們店來說,《三國演義》、《水滸》刻了好幾次吧,不還是有人來買。」

「話是對,不過,你那姓高的這書來與《水滸》《三國》比,是不是抬舉他了,這個小混蛋。」一想起方才高文惡毒的辱罵,俞老闆氣又不順,劇烈咳嗽起來。

「能不能比肩,還請二叔將這稿子看完再說。侄兒有種預感,這書若是出了,還真搞不好要賣到洛陽紙貴,凡有茶社處,皆說這書中的故事。」

「真這麼好看。」對於侄兒的話,俞興言俞老闆還是信任的。聽到他對這稿子有如此之高的評價,禁不住心頭一驚,忙拿起那稿子,耐下性子讀下去。

這一讀,老半天才讀完。

「如何?」俞士元目光晶亮,一臉期待的問。

「爛書就是爛書,沒意思得緊。」心中還記恨著高文,俞興言冷笑道:「滿紙胡柴,就算再多讀幾萬字,老夫一樣不收這稿。」

是的,在他看來,這七八千字的稿子也沒甚出奇的地方,只能說中規中矩,書可出也可不出。那姓高的小畜生如此辱罵,老夫斷不能說他一句好。

「二叔,生意歸生意,可不能置氣啊!」

「不用再說,你出去這麼長日子,店中的事都積在那裡,還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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