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七舅老爺

此事無論如何看,自己做得都不算漂亮。首先,身上僅有的二十文錢只不過換了一陀糨糊。最要緊的是,《西遊記》第一章 就這麼莫名其妙貼了出去,讓人分文不花地白看。

罷,氣是出了,下一步該怎麼走呢?

搖了搖頭,看看已經到了午飯點兒,只得朝家的方向走去。出門耽擱了這一氣,也不知道家中老娘要擔心成什麼樣子。

稿子沒賣出去,反被那姓俞的上了一堂寫作課,當真是有些鬱悶。

回到家之後,母親還在織布,說是她已經吃過午飯了,飯菜留在鍋里。

貧家的飯菜自然沒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是兩個黃得發黑的饅頭和一碟子鹹菜。那饅頭之中的麵粉含量想來也不高,吃起來劃得嗓子眼發疼。

聽到母親響亮的織機聲,看著她佝僂的身影,以及已經被汗水打濕的背心,高文心說:姓俞的老頭甚是可惡,咒我撲街,某就不信了,偌大一個韓城,偌大一個明朝,就沒地方出書了?老頭你就等著後悔吧!

飛快地吃完午飯,回到自己的房間,高文又磨了一硯台墨,攤開稿子,提起禿筆,想,看來《西遊記》這書高大上了些,而且主角又是個猴子,確實不好讓讀者代入。要不,整個人類主角?那麼,寫什麼好呢?

首先這書不能太長,先前俞老頭看書的時候也就隨意讀了前兩頁,依我看來,最多讀了一千字。如果寫的稿子太長,只怕書房的老闆也沒那個耐心讀,看上兩行,還沒等進入故事裡的第一個小高潮,人家就不耐煩了。

對了,先前進書坊的時候,老傢伙不是問我買不買時文集子嗎?想來,那種短文章還是可以出版的。比如,一篇還算過得去的八股文就能賣五十文錢,書坊老闆收了去攢上幾十篇就可以結成一本集子,賣二兩銀子一本。雖然一篇文章沒幾個錢的稿費,可只有幾百字,一會來工夫就能寫完,不耽誤事。不過,我又不懂得寫八股文。

要不,索性抄詩吧!

對對對,這倒是個好主意。要說字書少,賣錢多,還有什麼比得多寫詩。而且,在那些穿越小說里,主角不都是靠抄襲後人佳作暴得大名,成為人人景仰的大名士?

一首詩也就四句話,二十八個字。從明朝到現代,楊升庵、吳梅村、納蘭容若、龔自珍、甚至郭沫若,詩詞大家頗多,也有不少名作可供抄襲,得來全不費工夫。

想到這裡,高文覺得這個辦法很好。當即就提起筆在紙上「唰唰」寫道:「九州風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不對,不對,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忙將筆擱下,高文眯著眼睛想了想,半天才想明白這其中的關節。確實,要說起詩詞,從明朝起到現代,真正稱得上大家的也只有龔自珍和納蘭性德二人。而後人一提起明朝文學,首先想到的就是《水滸》《西遊》《三國》三本小說。小說,才是明朝文學的頂峰,至於詩詞,則乏善可陳。說起明詩,後人大多一頭霧氣水,也只有專業研究這個的才記得其中一首和前七子後七子區區十來人。就算這十四個詩詞大家的作品,其實也不過是拾唐人牙慧,毫無新意。

龔自珍和納蘭性德兩人的詩詞算是明清詩詞的亮點,一旦拿出來,必然轟動一時。可這其中有個很大的問題。首先,要想結成集子出版,怎麼著也得抄到一兩百首。

一兩百首,且都是精品,這這這,這是不是太駭人聽聞了。你一個小小的胥吏,前幾日也就識得幾個字,還被人「傻子」「傻子」地叫,今天卻搖身一邊成為大才子,豈不是要被人當成怪物?

還有,龔自珍的詩政治味道實在太濃,甚至是憤世嫉俗。你「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不要緊,若是被錦衣衛知道了,找上門來問:「什麼叫萬馬齊喑究可哀,是不是對新登基的天子不滿,心中還想著正統朝,作此反詩?拿下了,著三法司會審。」

明朝雖然沒有文字獄一說,可土木堡之變之後,明英宗和明代宗哥倆你方唱罷我登場,短短八年之內改元易敕三次,不知道多少達官貴人人頭落地或者徹底退出政治舞台。自己一個小小的平頭老百姓,若被人牽強附會說以詩言志反黨反革命,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念及於此,高文嚇了一跳,心中頓時就亂了,這書自然也寫不下去。

心中煩悶,索性擱筆,走到院子里,提起一根哨棍舞了一氣。

腦海中還殘留著身體原主人的記憶,這一招一式使將出來,當真是法度森嚴呼呼風生,將身子周遭遮攔得潑水不入。

高文心中吃驚:想不到我竟是個大高手,直娘賊,這本事不去征戰沙場博個萬戶侯還真是浪費了。

不過,明朝文貴武輕,做軍人可沒有什麼前途。再說,在嚴格的軍戶制度下去,軍人等於賤民,軍隊上層都由將門世家把持,你一個小兵,就算武功再高,也沒有進身之階。

高文這一舞將起來,堂屋裡母親織布的聲音停下來。

回頭看去,只見母親側著臉,仔細地端詳著自己,一臉的慈祥:「我兒這棍子使得真好。」

使了一路棍法,身體微微出汗,心中的鬱氣也平復下去。高文心中暢快起來,笑道:「娘,你又看不見。」

高母道:「看不見,聽聽也是好的……對了,你七舅來了。」

「七舅,我怎麼沒看到。」高文轉過頭去,等了半天,才看到那邊有個身著衙門差役制服,腰上挎著一口柳葉刀,挺胸兜肚的中年人一臉鐵青地衝進院子。

高文心中駭然:老娘的耳朵好生厲害。

七舅老爺姓李,名進寶,乃是高文母親的堂弟,如今正在韓城縣衙里做班頭。實際上,李家從元朝起就開始在衙門裡當差,十多代人都是吃官家飯的。

當年高文的爺從平涼府移民韓城之後家道中落,不得以讓高文父親進了縣衙做了衙役混口嚼裹。

高家人都生得相貌堂堂,又有一身家傳的好武藝,被李家給看上了,就將高文的娘嫁了過來,兩家結了親。

李進寶這人做作為一個公人,道德品質上且不說,可對親戚卻是很好的。高文能頂父親的差,吃皇糧,還是得了他的提攜。

對於他的關照,高文心中感激,忙迎上去,恭敬地拱手見禮:「外甥見過七舅爺。」

「喲,高文你今日到是乖覺,懂得叫人了。」李進寶鼻子里哼了一聲,語氣中帶著氣惱:「想來你也知道自己惹麻煩了心中不穩妥?」

原來,往日的高文就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實孩子。為人木木獃獃,見了人只顧笑,卻不懂得說話。

今日竟然主動上前招呼客人,倒叫他有些意外。

還沒等高文說話,高母就低呼一聲,走了出來,伸出手不住摸索。高文忙走上前去,讓母親扶住自己的肩膀。

高母:「他七舅,文兒怎麼了,惹了什麼麻煩,要緊不?你快說,你快說。」

高文不欲讓母親擔心,不住跟李進寶遞眼色。

李進寶心中惱怒,裝著沒看見,大聲道:「要緊不?嘿嘿,你還是問你家寶貝兒子吧?」

高母:「文兒,你究竟怎麼了,快說呀,別讓娘擔心。」

高文安慰道:「娘,沒什麼,就是這次衙門裡派下差使,兒子和伍長韓隗鬧得不快。」

李進寶:「鬧得不快,虧你說得出來,都把人家給打了,毆打上司,你可知罪。」

「啊,把當官得給打了,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呀!」高母急了:「文兒啊文兒,你怎麼能夠這樣?」

李進寶氣惱地指著高文喝道:「好你個高文,長出息了,我本以為你是個老實孩子,有看到大家是親戚的份兒上,這才有心提攜,叫你補了這個差,看看你,幹得是什麼事兒?」

高母:「文兒是個好孩子,他一定是被他們當官的欺負了,這才迫不得已。他舅爺,也不能都說是文兒的錯吧?」

「你你你,大姐啊,你就知道護短。看看你,都將孩子寵成什麼樣子了,連吃飯穿衣都不會。欺負……人家是伍長,你一個新丁,欺負你就下又如何?忍字頭上一把刀,新人要有做新人的規矩。等你以後在公門裡成了老人,混熟了,把場子找回來就是。有我在,只需十年,你就能出頭。現在可好,你把人家韓隗打成那樣,也不看看人家的後台是誰,那可是黃主薄。」說著話,李進寶禁不住錘胸頓足:「這下完了,我好不容易讓你進了衙門,本打算等你做幾天民壯,逮個機會在上頭說上幾句話,以我這點薄面,好歹也將你補進三班做個公人。現在好了,黃主薄若是從中使壞,你著碗飯也別想吃了。就你這模樣,話也說不囫圇,家中又窮成這樣,非得餓死不可。」

話雖然說得難聽,可謂是聲色俱厲,可高文還是從中聽到濃濃的關切和狠鐵不成鋼。

他也知道這個七舅對自己是真的關心,心中也是感激,忙道:「舅爺你說得是,還請坐下說話,我這就去給老人家斟茶。你好歹也是班頭,黃主薄就算有心要使壞,看在你的面子上,怎麼也不會將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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