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硝煙散盡 第五七章 苦難(一)

全國性的大饑荒一直漫延著,可是,引起這場大災難的三面紅旗卻還是象鋼鐵鑄成的那樣,依然屹立不倒;與此同時,卻是幾千萬的人在飢餓之中倒下去,便再也沒有起來。三年的時光是如此得漫長,對於劉興華來說,卻尤如過了一個世紀。在任何一個國家的和平建設年代裡,竟然被餓死了這麼多的人,或許這在人類的歷史上,也是空前絕後的。然而,引起這些的,卻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天災等客觀因素造成的,根本的原因其實就是人禍!只是,便是許多人知道這個原因,卻也因為反右、批彭運動的影響,沒有人敢說實話,沒有人敢對中央、對毛澤東提出懷疑來。

劉興華已然出離了憤怒,如今剩下來的只有悲哀!

果不其然如熊卓然所料的那樣,劉興華最終還是被打倒了,成了漏網的彭德懷反革命集團的成員,這頂帽子戴在頭上的時候,的確壓得人喘不過氣了。既然被打倒了,那麼,那個還沒有在頭上戴熱的代省長的烏紗,也就一併讓給了別人,如今劉興華可真得成了一個孤家寡人,他的所有職務都被免除掉了,並且要被發配到了沙洋農場去接受人民的改造。

張義這個黃城縣的縣委書記也被牽連了進來,但是,由於劉興華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對張義的批判便輕了許多,不過,省委還是決定撤銷張義黃城縣的縣委書記一職,準備將調離黃城縣,另為安排。

可是,一件意外的事情卻發生了,當黃城縣鄉親們得知張義書記挨整要被調離的時候,他們自發地組織起來,向專區和省委遞交萬民請願書,要求張書記繼續留任,並且還與省裡頭派到黃城縣調查取證張義罪狀的紀檢人員發生了衝突,這無疑又加重了張義的一條罪狀。而新任命的黃城縣委書記一到黃城縣,就嚴格地執行專區的要求,開始在全縣境內沒收農民的自留地充為公有,這立即又引起了當地群眾的強烈不滿,他們將整個縣委包圍了起來,要求新任的縣委書記滾出去。專區連夜派人到黃城縣撫慰民情,最終答應暫時不沒收自留地,將新任的縣委書記調離開,重新讓張義回縣擔任縣委書記。這場風波看似就這樣得到了平息,但是張義卻並沒有被安排回到黃城縣,雖然他還是掛著了一個黃城縣的縣委書記的名義,卻被停職反省,將縣裡的一切事務都交給了縣長和幾個縣常委來處理,而這次事件中的十幾個帶頭人,也被公安機關以反革命的罪名逮捕了起來。

說是停職反省,實際上就等於把張義掛了起來,不過,他也難得地有了一份清閑,回到了武漢家中,每天早上去省委報個道,然後參加學習組,學習馬列主義的理論和毛澤東的文章,也就是所謂的紅皮書。

這些案件,零零散散地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才算結束。劉興華終於要離開武漢了,這一次的離開,卻遠沒有當初來到武漢時的熱鬧,那個時候不知道有多少的人在歡迎他的到來;而如今,他走的時候只是孤單單的一個人,連一個送行的人都沒有。回望著自己住了幾年的小院,劉興華有些感慨,這正應了那一句古老的諺語:風光時車水馬龍,落魄時無人問津。

他畢竟曾作為代省長,走出住所的時候,已然有兩名負責的幹部陪護著,將他送上了車,這輛吉普車也是專門要送他去沙洋的,只是與往常不同,他的司機已經換走了,開車的是一個陌生人。

雖然車裡包括司機共有四個人,但是路上,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整個車裡一片得沉悶。劉興華想要與這兩名押送他的幹部嘮嘮加長,開口來卻也聽出這兩個人對自己愛搭不理,顯然也不願意與他這個反黨集團的人扯上關係,他也就好自為之地閉上了嘴巴。

吉普車駛過了壯麗的武漢長江大橋,在車上看到浩浩蕩蕩的長江之水向東流去的時候,劉興華的心頭只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傷,這座橋、這條江,都曾是他魂牽夢繞的地方,如今就此離去,還不知道何年能夠回還呢!

從龜山橋頭下來,吉普車延著寬闊的漢陽大道向西行進著,才走到了蔡甸路口的時候,司機忽然便剎住了車,把車停了下來。正在車上的人都奇怪萬分的時候,卻見到對面走過來了一個穿著綠色解放軍服裝當兵的人,是他攔住了車,跑過來便問著:「這車上是劉省長嗎?」

坐在前面副駕上的幹部搖下車窗,不快地道:「這車上沒有省長!」

這個當兵的人這才想到了什麼,連忙陪著笑解釋著:「哦,我指的是原來的省長劉興華同志!」

那個幹部回頭看了劉興華一眼,對著他點了點頭。

「是這樣的!」當兵地道:「我是武漢軍區的,我們熊副司令就在前面等著,想跟劉興華同志說說話,你看可以嗎?」

這個幹部愣了一下,他顯然聽說過熊卓然的名字,又問道:「是軍區的熊卓然副司令員嗎?」

「對,就是他!」當兵的答著。

這個幹部猶豫了一下,想了想,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同時又告訴著這個當兵地道:「你們要說的話,就快點,我們還要趕路呢!」

「我知道!」當兵地連連點著頭。

※※※

再一次見到熊卓然的時候,劉興華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好,只是看著他,忽然便笑了起來。

熊卓然卻被笑得莫名其妙,一邊招呼著他在路邊的這個小茶棚里坐下來,一邊皺著眉頭問著他:「你還笑?虧你還笑得出來喲!」

劉興華卻不以為然地道:「你說我不笑,難道還要哭嗎?」

熊卓然怔了怔,卻是對著他揮了揮手,一本正經地道:「老劉,這一回給你扣的這頂帽子可不輕喲,只怕很難再有翻身的機會了,我真得是替你擔心呀!」

聽著熊卓然沒有半分虛情的話,劉興華有些感動,隨即又裝出無所謂地樣子,對著熊卓然道:「這也沒有什麼呀!我又不是沒有被打倒過,翻不了身就翻不了吧!呵呵,以後跟著貧下中農一起去參加勞動,這日子過得也許更加得舒坦!」

「難道你就沒有後悔過嗎?」熊卓然忍不住地問道。

「後悔?我為什麼要後悔呢?」劉興華卻反問著熊卓然,將熊卓然問得張口舌起來。

看到熊卓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時候,劉興華又笑了一下,對著他解釋著道:「我知道我的作法有些過激了,也沒有得到上面的認同。呵呵,不過,我還是感到慶幸的,最少我們省已經少死幾萬的人,就算是用我的命去換,也是非常合適了!」

「可是,你被打成了反革命!」熊卓然提醒著他。

劉興華點了下頭,對著熊卓然道:「你說得不錯,我是被打成了反革命,這是因為必須要有人為上面的失誤負責!呵呵,如果說我的作法是錯誤的,那麼在把我打倒之後,省里如何也要把我當時實施的方針撤銷,並且再回到從前!但是,你也看到了,雖然我被打倒,我推行的那些措施卻並沒有被收回,你看,老百姓的自留地得到了保留,我下令停辦的鍊鋼爐推倒後就再也沒有燒起來過,還有最直接的,那些貯備糧都還是留在了省內,救活了不少的人!老熊,其實吧,我也沒有做什麼,只是糾正了一些錯誤而已!」他說著,又有些自嘲一樣地道:「你說說看,我糾正了這麼多的錯誤,這就好像是打了別人的臉一樣,叫人家下不來台,他們總要找回來一個顏面吧?所以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呢?」他說到最後的時候,忽然就想起了王金娜的說過的這句話來。

被劉興華這麼一說,熊卓然彷彿也明白了什麼,有些東西就是可以意會而不能言傳的,他們只要心裡頭清楚就行了。

「對了,老熊呀,這件事也連累了你吧!」劉興華明知故問著。

熊卓然卻是擺了擺手,道:「老劉,你別說得這麼不好意思了,我跟你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都不當回事,呵呵,我只不過挨了一通批評,在大會上作了些檢查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劉興華點了點頭,如今這個時候,國家對於軍隊的建設還是十分重視的,其實一切都是圍繞著國防進行,畢竟此時的中共政權還時刻受到威脅,東邊有一直鼓吹著要反攻大陸的台灣國民黨政權;北面還有原來的蘇聯老大哥,此時卻成了蘇修集團的敵對;而西面,原本與中國共產黨走得很近的印度當局,卻又因與中國西藏之間的領土糾紛,最終反目為仇;而南面還有此時正在打得難解難分的越南內戰,美國人與法國人實際上是穿一條褲子的,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圍堵紅色中國。雖然國內的運動此起彼伏地在進行著,相對來說,軍隊的建設還是比較穩定的,國家甚至是勒緊褲腰帶地來研發原子彈,也許就是一種居安思危的態度吧。

見到劉興華沒有說話,熊卓然又象是想到了什麼,問著劉興華道:「老劉,這一次你離開武漢,王醫生知道嗎?」

劉興華怔了一下,搖了搖頭,告訴著他:「她知道我的情況,昨天還讓張義過來看我,問我什麼時候走。呵呵,我害怕送別,所以呀就跟她和張義都撒了一個謊,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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