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硝煙散盡 第三二章 歸管(三)

看到武小陽和張青兩個人無比失望的表情,王金娜有些不忍心起來,她望著王大虎和熊卓然一眼,王大虎的面色也有些愧疚,但是熊卓然的臉上卻是毫無表情,想來,他們的內心也在不斷煎熬著。她可以理解熊卓然回絕這兩個歸俘人員的心情,實際上正如熊卓然所說的那樣,就算他身為軍長,有的時候也無能為力。

「在歸管處學習不好嗎?」為了打破面前的這個尷尬場面,王金娜順口問著他們,但是這個問話剛剛出口,她就又有些後悔了起來,這是不言而喻的問題,如果歸管處真得好的話,武小陽和張青又怎麼會如此地懇求自己的兩位首長呢?

被王金娜這麼一問,武小陽和張青卻有些難堪了起來,此時他們身在此地,如果明說歸管處不好,那不就成了他們想要抗拒學習的把柄嗎?

武小陽還是比較直爽的人,在開始的還有些猶豫,但是隨即想到自己有可能以後都見不到熊軍長和王師長了,如果有什麼話不說,反而沒有機會了。當下,他就好象是豁將出去了一樣,對著他們道:「我們回國後,開始的時候,首長接見,慰問團演出,女學生獻花,還給我們發了一個紀念章,大家都感到了回到祖國來的溫暖,我們就算是睡覺的時候,也是笑著的!可是,這一切也就是在一夜之間發生了改變!」他說著,不由得有些黯然起來。

熊卓然點了點頭,道:「其實總政治部早就對歸來人員制定了政策!」

「什麼政策?」王金娜不由得問道。

熊卓然道:「就是一個二十字方針:熱情關懷,耐心教育,嚴格審查,慎重處理,妥善安排!」

「是呀,歸管處的領導也是這麼說的!」武小陽道:「他們跟我們說,你們在這裡休息,學習一段時間之後,很快就會分配工作。那個時候,我們都覺得我們的苦沒有白受,就算是戰俘營里浪費了那麼幾年的時光也值得的,大家都在為自己的貢獻太少覺得不踏實,也在為輝煌的未來感到無比的興奮!但是,這樣的好日子沒過幾天,領導又說上面有了新指示,說歸管處報上去的對我們處理的樣板材料被批了,還說歸管處是右傾,所以這個時候領導就開始組織我們學習共產黨員和革命軍人的標準,學習革命先烈的事迹!」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下來,也許是想到了那段難捱的日子,覺得自己倍受委屈。

「你們都學了些什麼?」王金娜還有些不明白地問著。

武小陽沒有馬上回答,張青卻接過了話頭來,告訴著她道:「我們開始的時候學習的是劉胡蘭、趙一曼,然後又學習狼牙山五壯士、八女投江的事迹!」

王金娜愣了一下,這些故事她也是知道的,但是聽著武小陽和張青在歸管處里學習的是這些革命烈士的事迹,再聯想起他們歸俘的身份,這不是明擺著認為這些歸來的俘虜氣節不夠,當初他們就應該去死,而不是當俘虜!

武小陽的聲音有些嗄了起來,想來他的心裡頭十分得難受,忍不住地嘟噥了一句:「早知如此,我還真得不如象高文亮他們一樣,戰死在華川湖的好!」

王金娜只覺得自己的胸口好象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又悶又難受,但是有話還說不出來,她真得不知道應該怎麼來安慰他們了。

王大虎想要說些什麼,轉頭看了看熊卓然,只見他依然面無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還是王金娜說出了話來:「小武,張青,你們不要這麼想!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怎麼可以輕言放棄呢?」

武小陽再一次抬起頭來時,眼睛裡已然含起了淚花來,他強忍著沒有讓眼淚掉下來,此時的話語卻是異常得平靜:「領導是要我們學習革命軍人的氣節,要求我們所有的人控訴交代,按照黨員的八條標準來執行。領導說了幾句讓我們莫名其妙的話,他說:你們的功勞祖國人民早就知道了,現在就是你們向祖國人民講清問題的時候了!」

「講清問題?」王金娜不由得有些火氣:「你們能夠選擇回國來,這就是最好的交待了,他們還要交代什麼?」

「王醫生,你還是聽他說吧!」王大虎打斷了王金娜的話,他覺得如果王金娜再說下去,有可能會說出不應該說的話來。

武小陽卻沒有開口,也許還是有些情緒。

張青介面道:「洪政委其實也解釋得不錯,他說為什麼要交代呢?是因為組織上一定要把問題弄清楚,才可以慎重處理和妥善安置。他說,敵人的摧殘、迫害、欺騙宣傳,同志們的堅持鬥爭和堅定不移都是值得肯定的,但是有少數同志一度動搖,所以都應該好好的作個交代,好的承認,表揚,有過錯的,領導會幫助卸下包袱。交代問題,就是要打消顧慮,消除對黨的誤解,正確認識黨的政策,端正自己的思想態度,並且要積極、主動、自覺地講清問題。交代的時候要忠誠老實,實事求是,不擴大也不縮小;在交代中所提的疑問,我們也要認真、虛心、耐心的探討,對別人也要熱情關懷、幫助!」

聽著張青就好象是背課文一樣地背述著這些話來,王金娜有些驚訝,經不住地問道:「張青,洪政委的講話,你怎麼記得這麼牢呀?」

張青苦笑了一聲,告訴著她:「那是因為當時洪政委在上面講的時候,我們都作了筆記,我覺得他的話很好,所以就背了下來!」

「是呀!」王大虎也點著頭,表示著贊同道:「洪政委的話說得不錯,他也向你們解釋了為什麼要你們交代的原因,你們就按照他說的來做就好了,還有什麼不願意的呢?」

張青卻是搖著頭:「話說得這麼好,但是真得做起來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那是怎麼一回事呢?」王金娜問道。

張青看著武小陽,那意思還是希望武小陽來說。

武小陽點了下頭,這個時候,他的情緒已經穩定了起來,用手將眼中的淚水擦去,長出了一口氣,話語聲也平緩了很多,然後道:「開始的時候,大家都實事求是地開始寫報告,但是大家的報告交上去後卻又都打了回來,領導說我們的交代不深刻,要我們重新寫。我們寫了一遍又一遍,我都不記得自己寫了多少遍,就是不能通過。後來,在領導的提醒之下,我們當年在戰俘營裡帶頭作鬥爭的共產黨員要求帶頭交代,我才知道上面是要什麼樣的報告。上面也發了一個材料,上面寫著這麼一句話:共產黨員是不能被俘的,我才真正的明白過來!」

「那你都是怎麼交代的?」王金娜好奇地問道。

武小陽也苦笑了起來,還是如實地道:「我說,我跟那些死去的英雄們相比,和共產黨員的標準相比,嚴格檢查自己,自己的確是有很多的問題!在被俘的時候,雖然是受了傷,但是卻接受美帝的治療,就是沒有骨氣,就是喪失氣節;那個時候,我應該以死盡忠,以表明自己對黨的忠誠;在進入敵人的戰俘營後,我還抽過敵人給的煙,那就是向敵人投降;而且,在敵人審訊的時候,我說出了自己的部隊番號,就是向敵人泄露了軍事秘密;在戰俘營里以灰色的隱蔽的方式和敵人進行鬥爭,就是委曲求全、投機妥協……」

聽著武小陽這一系列給自己戴上的帽子,王金娜只覺得渾身發冷,不由得裹緊了自己的棉衣,如果說抽一支煙那就是投降的話,那麼自己可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人,那不就成了美國間諜了嗎?

「你這麼說,就能通過去嗎?」王大虎也皺著眉頭,他打斷了武小陽的話,問道。

「是!」武小陽平靜地道:「我是這麼說的,最後終於是通過了,但是回頭想了想,我自己都覺得這是自己在給自己抹黑,自己要給自己定罪,仔細地想一想,如果我真得就是自己說的那種人,我不是叛徒還是什麼呢?只怕把我斃十次都罪不足惜了!」

王大虎和熊卓然都沉默了,他們兩個人都是老黨員,其實也有這類似的經歷,在黨內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活動的時候,他們也是要把一點點的錯誤放大百倍,否則組織上是通不過的。

「張青,你怎麼過的?」王金娜又問著張青道。

張青與武小陽一樣得苦澀,笑了一下,對著她道:「我還能怎麼樣呢?小武哥都被批成了那個樣子,我這不是黨員的人也要向黨員看齊,只能把自己說得特別壞!呵呵,其實這個時候,就是我自己不說自己,也會有人來揭發你,他揭發了你還說是在幫助你!只是有的事連個影子都沒有,他們卻能夠順藤摸瓜地安到你的頭上來,你不承認也要承認;其實說來說去,我覺得就是寧死也不應該去當俘虜!」

王金娜無言以對,這才真正得體會得出來武小陽和張青希望早日離開歸管處的原因,的確,在這種氛圍之下,就算是一個正常人,也會被折騰出精神病來。

「小武、張青!」王大虎叫著他們,兩個人同時抬起頭望著自己的師長。王大虎也有些難受,畢竟這兩個人都是他手下兵,而且他們的被俘,多少也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很想好好安慰兩人一下,但是話到了嘴邊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只能對著他們兩人道:「你們要相信黨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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