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血色朝鮮 第一章 遼東(二)

不知不覺之中,張賢醒了來,忽然發現火車並沒有開動,而是停了下來。他輕輕的推開倚在自己身上的熊三娃,站將起來,此時熊三娃的呼嚕聲打得正響,睡得正香。外面的燈光從這個車廂的頂上小窗中射進來,昏黃而又溫柔,他立在那裡適應了一下這暗弱的光線,然後小心的邁開步子,以求避免踩到其他戰友的身上,向車廂對面的一處角落裡走去,那裡放著兩個蓋著蓋的木桶,其實就是馬桶,是為了車廂內人們解決內急用的。

「這是到哪了?」耳邊有人在問著,隨著車廂的門被推開了半扇不,燈光就像是流瀑一樣,頃刻之間便掃進了半個車廂,正照在小便完了的張賢身上,他提起褲子轉了頭,迎著稍有些晃眼的燈光,靜立了片刻,依稀看到了站台上的字牌。

「到山海關了!」已然有人在答著。

驀然,張賢的心裡一陣得悲涼,夜出榆關外,朝看朔漠空,那正是風蕭蕭易水寒的心境。山海關,關內是京畿,關外是遼東,對於這火車裡大部分的南方人來說,出了山海關,也就是意味著進入了東北,越發地遠離了家鄉和親人,而更何況還有另一種未知的前程,便好象是魏源的詩句:嚴城當子夜,百道起邊聲。島嶼天風起,如聞鴨綠兵。

已經有人跳下了車廂,到月台上透透風去了,的確,在火車上的這兩夜一天里,別說是人,便是牲口也要被憋瘋了。

張賢也跳到了月台之上,此時的月台上倒是有不少人在進進出出著,好象是在給火車補充物資,這輛運兵的專列要到遼陽去還要走幾個小時呢!只是,在這些忙忙碌碌的人群之中,還有許多人在上後面的跟掛的車廂,顯然那也是和他們一樣準備去東北的兵,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支部隊的,人數上也少了許多。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在幾個尾隨的陪同之下走上了月台,遠遠地從那邊走過來,往前面的綠皮車廂而去。張賢與幾個一起在月台上透風的兵紛紛給他們讓開了一條路來,那個軍官在走過張賢身邊的時候,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兩個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張賢不由得愣住了,這個人他認識的,正是當年在山東沂蒙山區里與他有過交鋒的華野部隊中的一名團長,名字很好記,叫做王大虎,還是他的同鄉。此時,張賢的心裡不由得猛跳了起來,連忙低下頭去,生怕被他認了出來。

王大虎並沒有認出張賢來,而是從他的身邊擦身而過,往前走去。

看到王大虎已經過去,張賢的心才逐漸平靜下來,不由得有些奇怪,華東野戰軍後來轉成了第三野戰軍,這個王大虎應該去了福建那邊,準備打台灣的,這個時候在這裡出現,卻有些不同尋常了。他望著王大虎的身影,忽然就想起了雷霆來。雷霆,那是他當初在陸大里最要好的同學,可是後來卻各奔東西,如果在這個時候遇到雷霆,那麼對他來說,才是最尷尬的事情。

有人從前面迎著這一行人走來,張賢已經聽到了二一四師師長錢雄風的聲音:「歡迎呀,大虎同志!」

王大虎也客氣地寒喧著,兩個人互相介紹著,然後聽到王大虎在問著:「劉軍長在哪個車廂?」

錢雄風道:「劉軍長早就到了遼陽!」

「那麼熊政委呢?」王大虎又接著問道。

錢雄風道:「熊政委還在後面另一輛專列上,他是負責押陣的。」

「那麼這輛專列的負責人是誰?」王大虎問道。

「是我!」錢雄風如實地道:「這輛專列上運的大部分是我們二一四師的人,還有部分二一五師的人!」

「二一五師?」王大虎愣了一下,又點了點頭,問道:「他們在哪個車廂里?」

錢雄風道:「部分營長以上的人員和文職幹部就在前面的綠皮車廂里。」

「戰士們呢?」

「這後面的幾節車廂都是!」錢雄風指著張賢他們這節車廂,告訴著他。

「那好,我就坐這節車廂!」王大虎指著張賢所乘的這節悶罐大篷車,對著錢雄風道。

錢雄風愣了愣,勸解著:「還是坐前面的車廂吧,那邊的條件好一些!」

「不!我就坐這節車廂!」王大虎堅持著。

錢雄風沒有再勸解下去,又跟這位原來華野老虎團的團長說了些什麼,可是張賢卻越發得心緒不寧起來。前面的火車頭髮出了一聲奔吼,遠遠的聽到有車站的管理人員在大喊著:「上車了,上車了!火車馬上要開了!」

月台上,那些沒有抽完煙的戰士們連連的緊嘬著幾口,把手中的煙屁股丟到地上,用腳踩滅,然後忙不迭地爬上了那個密閉的車廂內。張賢並不抽煙,卻是最後一個上的車廂,還沒有往裡面去,便聽到有人在他的後面喊著:「同志,幫忙拉我一把!」

這是王大虎的聲音,張賢怔了一下,只得轉身把他拉上了車來,緊跟著他的後面,那幾個尾隨的人也上了這一節車廂,其中有一個個子高大的壯漢,張賢盡然也是認得的,依然記得這個人是王大虎手下的一名得力助手,當初在坦埠跟他有過一次交手,好象是姓曹,叫什麼名字卻是忘記了。

「謝謝你!」王大虎十分客氣地握了握張賢的手,張賢想要躲開都不行,當下只得也同樣客氣地道:「不客氣!」

車廂的門再一次被關上了,剛才的亮光一下子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切又復於黑暗,張賢一顆跳起的心也倏然落下來。列車呼號了一聲,又緩緩地開動了起來,張賢知道,這一次出關,就真得是到了遼東。

「你叫什麼名字?」王大虎就在張賢的身邊坐下來,問著他。

「於得水!」張賢答著。

「哦!」王大虎點了下頭,又問著:「於得水同志,請你告訴我,誰是這節車廂里的負責人呢?」

不等張賢答話,他身邊的賀強就已經插過了嘴來:「就是他,他是我們的排長,如今剛剛升職了,成了我們連的副連長!」

「呵呵,原來是於副連長!」王大虎笑了起來,又問道:「你是黨員嗎?」

「當然是!」還是賀強搶著回答。張賢卻有些漸愧,他的這個黨員轉正還不到一個月,實際上是依靠營長夏陽的努力。在夏陽覺得自己實在是對不起這位老部下,不等他的預備期滿,就建議著黨支部提前把他轉了正,也算是對這個阿水同志的一點補償。

「你們又是哪個部隊的?是什麼人?」賀強反問著王大虎。

王大虎笑了笑,卻沒有馬上回答,倒是他身邊那個姓曹的漢子答著:「我們是從華東過來的,以後是一家人!」

「怎麼是一家人?」賀強越發得感到奇怪了,不解地問著:「你又是什麼官呀?」

王大虎依然笑著,沒有回答,姓曹的在邊上十分自豪地道:「呵呵,我說我們是一家人當然是有道理的,這就將來我們……」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馬上便被王大虎打斷了:「曹爽,不要多嘴!」

張賢驀然想起來,這個大漢叫做曹爽,當初是一個營長。

「你到底是什麼官?」賀強越發得奇怪了起來。

「賀強,不要多問了!」張賢叫住了他,同時告誡著邊上的人:「上面有上面的安排,我們當兵的只要知道自己的任務就行了,不要去管別人。過多地打聽別人的事情,這是軍事上大忌!」

「是!」賀強吐了吐舌頭,也不再多嘴。

一時之間,車廂里的氣氛沉悶了起來,只聽到火車輪子咔嗒嗒有節奏的在響,很多的人還在熟睡之中。

張賢的話,顯然也讓王大虎和曹爽有些難堪,本來,是他們先挑起的話題,如今被這個於副連長這麼一說,倒象是他們在犯錯誤一樣。

王大虎「呵呵」地笑出了聲來,拍了拍張賢的肩膀,由衷地敬佩著道:「於副連長,你很有警惕性呀!但是我又不是敵人,不用這麼對我防範著的!」

「是!首長!」張賢隨聲附和著。

「你知道我是誰,就叫我首長?」王大虎有意地問著。

張賢的心裡卻是一聲冷笑,這個王大虎在當初與整編十一師在沂蒙山激戰的時候,就是一名團長了,這麼幾年下來,就算是沒有戰功,論資排輩,也可以坐到師旅級的位置上。當下又不便直說,只好答道:「我看錢師長對你這麼客氣,應該也是個首長!」

王大虎愣了一下,馬上又來了興趣,追問著:「那麼,你再猜猜我是什麼首長呢?」

張賢轉頭看了他,只是黑暗裡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想來應該是一個十分得意的樣子。他裝作頭腦簡單的樣子,對著自己的這位老鄉道:「我怎麼會猜得出來呢?」

邊上的曹爽再一次插出嘴來:「我以為七十二軍里真得就是藏龍卧虎,一個副連長就有這麼高的警惕性,呵呵,看來頭腦還是有些不靈活!」

聽著這半譏半諷言詞,很令張賢惱怒,只是不等他反唇相譏,王大虎已經在訓斥上了:「曹爽,你說話不要這麼難聽,以後大家都是在一起的同志,應該互相幫助才是,這種話不許你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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