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鳳凰涅槃 第十章 訴苦(三)

冬天的早上,還是這麼得清冷,就是沒有風,大地也顯得如此肅殺與蕭瑟。

王金娜一直默默無語,儘管張義一路之上很想要從她的嘴裡,打聽出她昨天去見到黃維都說了些什麼,但是,王金娜只是不說,這讓他也倍覺鬱悶,只能開著這輛威利軍用吉普車,顛顛地趕回襄河縱隊。這輛吉普車也是縱隊指揮部里唯一的一輛汽車,此時倒是成了王金娜的專駕。按劉興華的話來說,坐這個指揮車真他媽的累,還不如自己騎馬舒服。

「前面那個村子我好象來過!」一直不說話的王金娜忽然對著正開著車的張義說道。

張義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告訴她:「是呀,那是高庄!」這個村子的邊上有一座都快在倒塌的磚塔,也不知道是建於哪個年代,但是高高的已經成了一處地標,讓人一見自然記得。

「高庄?」王金娜幽幽地念著這個名字,覺得有些耳熟,想了一想,馬上想了起來,連忙問著:「是不是大興跟三娃在那個村子裡?」

「是!」張義老實地告訴她:「我們縱隊的汽車連就在這個村子裡!」

「老三,我們去高庄!」王金娜當機立斷地道。

張義怔了怔,有些猶豫地告訴她:「司令員還在縱隊那邊等著你呢,他和政委說了,要給你舉行一個踐行的宴會,一大早就派小武去買東西了!連野戰軍醫院裡的周副院長也過來。」

王金娜卻是一聲苦笑,搖了搖頭,告訴他:「老三呀,劉興華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她還嫌我的麻煩不夠多呀?呵呵,雖然我不怕別人對我說三道四,但是,我還是要回武漢,還是要過生活的,我可不願意回到家後,韓奇跟呂奎安那幫人再來找我麻煩,救人是作醫生的職責,我可以理直氣壯,但是這個宴會嘛!就還是免了吧!」

聽到這話,張義有些不懂,但是只稍微想了一下,便明白過來,連忙替劉興華辯解著:「大嫂,看你都想到哪裡去了?劉大哥不是那種人,他是真得想對你表示感謝!」

王金娜還是擺了擺手,告訴他:「算了,感不感謝的就看他以後的行為了,這頓飯我是不會吃的,一會兒去了高庄,我找下三娃跟大興,問問他們有什麼話要帶回家裡人的,然後你送我去蒙城,我搭船到蚌埠去,就不去趙集了!」

「這怎麼行?」張義不由得叫道:「劉大哥跟熊政委他們還在等著你呢!」

「你就告訴他們,我王金娜感謝他們對我的關照!」王金娜悠悠地說著,抬起頭,望著東面已然高升起來的朝陽,十分傷感地道:「要過年了,我想早點趕回武漢讓阿賢入土為安,如果他在天有靈,知道我跟殺害他的人同席而飲,他一定不會原諒我的!」

張義沉默了,王金娜的話,已然是一語雙關,就像是一計重鎚,敲得他喘不過氣來,再也無法提及劉興華與熊卓然設宴踐行之事了。

※※※

高庄村的東頭,有一個很大的打穀場,此時卻成了汽車連的停車場,十幾輛車排成兩排整齊地停在場地的邊上,而有場地的中間,卻是王芹隊長布置的一個控訴會的會場,前面是兩張桌子拼在一起主席台,坐著王芹、供給部的李部長、敵工部的孫部長以及兩個負責宣傳和教育的幹部,而在主席台下面,是十幾排席地而坐的解放軍官兵,坐在最前面的就是以夏陽為首的汽車連的人,後面還有供給部所屬的輜重、騾馬、軍備等各級單位,大約有個四五百人的樣子。其實,所謂的供給部,就是襄河縱隊負責後勤保障任務的單位。

供給部里,也有不少的技能兵是從俘虜轉化而來的,其中以汽車連的人為最多,所以,這一次的控訴會實際上針對的卻是汽車連的戰士來的。

主持這場訴苦會的自然是從基層做起來,有著豐富經驗的王芹隊長,大會一開始,王隊長便站起了身來,語氣和緩的代表著老解放軍戰士們,高聲歡迎著這些反正過來的勇士,然後又講了一些所謂的階級鬥爭的話,而對於這些文化水平並不高的解放戰士們聽來,也只是半懂不懂。

「我們解放軍為什麼能夠打敗蔣介石反動派呢?」王芹越說越起勁來,他大聲地問著在場的眾人,在場的眾人無人能夠回答。

王芹的目光投到了熊三娃的身上,她對這個汽車連的骨幹早有了印象,當下大聲地問著:「熊三娃,你能回答這個問題嗎?」

熊三娃怔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來,一本正經地回答著:「這有什麼的?那是因為共產黨太狡猾,國民黨太笨了!」

此言一出,會場上一片得鬨笑起來,便是連張賢也不由得笑出聲來。

王芹也笑了一下,示意著熊三娃坐下去,這才大聲地道:「其實國民黨軍比我們解放軍無論是人數上,還是武器裝備上,都強了許多,但是我們軍隊有一樣東西他們沒有!那就是信仰!我們解放軍是有信仰的部隊,而國民黨軍卻是沒有信仰的部隊;有信仰的軍隊,即使裝備再落後,人數再少,也會具有強大的戰鬥能力,這是國民黨反動派所無所比擬的!」

會場上一片得寂靜,便是連張賢也認真地聽了下來。雖然他早就知道這個大會又會是一個宣傳教育大會,可是在這一刻,卻覺得王隊長的話的確是有一定的道理。當然,他也知道徐蚌會戰中國軍的失敗,還有許多其他方面的原因,但是也可以說這是精神力量戰勝了物質力量!

「那麼我們解放軍的信仰又是什麼呢?」王芹大聲地宣教著:「那就是共產主義!」

「什麼是共產主義?是共產共妻嗎?」下面的戰士們已經有人在問了。

「呵呵,那是國民黨的宣傳!」王芹笑搖了搖頭,同時再一次放大了聲音告訴大家:「共產主義是什麼,那就是建立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奴役、沒有壓迫,也沒有黑暗的公平、美好的社會;在這個社會裡,大家都是兄弟,大家都是朋友,都有飯吃,都有衣服穿!」

下面的人群已然在竊竊私語起來,王芹停頓了一下,抬起看,看到一個披著捲髮、穿著棉襖的城市婦女,在張義的陪同之下,向這邊走了過來,她不由得一愣,然後想到這個婦女一定就是張義的大嫂了。

「怎麼可能呢?」熊三娃當先地叫了起來:「這世界哪裡可能有這麼好的地方?」

熊三娃的聲音將王芹的目光從遠處拉了回來,她笑了一下,又接著道:「所以,我們為了建立這個美好的新社會,就要推翻如今這個黑暗的舊社會!而國民黨反動派的政權正是這個黑暗舊社會的政權,只有打倒他,推翻了他,我們才可以建立起一個嶄新的社會來,讓所有的窮人都有吃有穿!」

下面的人已然在議論了起來,張賢卻是默然不語,在開始的時候,他還聽著王芹的話有幾分道理,可是這個時候忽然醒悟,說來說去都只是一些鼓動煽惑,其實並不比國民黨的宣傳高明多少。可是,接下來的發生的事卻讓他震撼了起來。

「只有知道舊社會有多黑暗,我們才可能堅定不移地將他推翻掉!」王芹講到最後道:「那麼,我就先來說一說我自己的仇恨!」她說著,當真得開始講起了自己的往事。原來,她也是一個貧農的女兒,一家四口靠給地主放羊為生,地主給的報酬少之又少,根本不夠全家糊口。一次父親在放羊的時候摔下了山崖,被抬回來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母親去地主家想討碗高粱面,那個地主婆卻說「留著喂狗還能看門,給你們吃有什麼用……」於是母親回來的時候,父親便咽了氣,下葬的時候,連個棺材都沒有。她講到這裡,自己已經有些泣不成聲了,但還是堅持著講了下去。後來,她母親被迫改嫁,而她與弟弟兩個人討飯為生,弟弟餓死在了討飯的路上,而她餓昏在了地上,如果不是紅軍路過救起了她,她可能早就別餵了狼。她的故事講到這裡結束,可是,場上場下,已然是一片得唏噓之聲,很多人也經不住跟著她一起流淚。

看著王芹真情流露的樣子,張賢知道她的話應該是真實的,並不象是欺矇之言。想一想這個社會的黑暗,這種事原來多了去的,對於他來說,這種故事也聽得多了,反而失去了同情之心。

王芹說完,又道:「今天這個會不為別的,只為大家都來倒苦水,我跟舊社會是苦大仇深,我想你們大部分的人也跟我一樣,下面有誰自告奮勇地來講一講自己的苦難?」底下的人卻又安靜下來,沒有人自動站出來。王芹擦了下自己的眼睛,再一次露出了笑容來,對著大家道:「呵呵,也不見得是說在老家的事,也可以說一說你們在反動派的軍隊里是怎麼受欺壓的嘛!」

可是,還是沒有人主動應答。

王芹把目光再一次投到了熊三娃的身上,直呼其名地道:「熊三娃,還是你來講一講吧!」

熊三娃愣了一下,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走上了主席台。

※※※

王金娜與張義也來到了這個訴苦大會的現場,與周圍那些圍觀的群眾一樣,王金娜擠到了中間位置的人群裡面,從這裡可以看到會場之中席地而坐的每一個人。她的目光隨著熊三娃的起身而停留在了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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