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鳳凰涅槃 第八章 破相(二)

熊革命並沒有很快地醒來,但是身體的情況卻已然有所改變,雖然還在掛著葡萄糖,打著吊針,但是體質的惡化已經停止,又可以喂上一些少量的小米粥了。

因為熊革命還沒有真正的脫離危險,王金娜被野戰軍醫院懇求著留了下來,而王金娜也不想就這麼半途而廢,想了想還是答應了,不過同時她也告訴大家,不管熊革命怎麼樣,她也會趕在過年前回到武漢去的,如何也要到家與孩子們一起過這個特殊的春節。其實對於王金娜內心裡來說,她還有一個希望,那就是在解放軍部隊里逗留的時候,能夠探尋到張賢真正的下落。

張賢卻是心懷著千萬的忐忑,終於等來了周尚彬醫生,他連忙將從邊上病友那裡借來的一面鏡子藏在了枕頭之下。

這個單間的病房裡只有張賢一個人,倒是省卻了許多的不便。

周醫生帶著一個護士走進了這間單人病房,護士的手中捧著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堆的紗布與藥品。他顯然是看到了張賢在藏著鏡子,嘆了一聲,只是搖了搖頭,並沒有多說什麼,來到張賢的身邊,便動手為他拆除身上的繃帶,一邊拆著,一邊告誡著他:「你這是深度燒傷,而且是被凝固汽油燒的,很不容易好。為了怕感染,同時也為了怕體液滲出過多,所以我才會給你打繃帶,這麼些天過去,應該也恢複得差不多了,如此創面沒有什麼問題的話,還是敞著些好,現在又不是夏天,不容易流汗,這樣會好得快一些!」

「是!」張賢點著頭,又問道:「是全都敞著嗎?」

周醫生笑了一下,道:「你要是全部敞著,不凍死了!」

張賢愣了一下,也微微笑了起來,這一笑連帶著自己的臉卻十分得不舒服。

周醫生向他解釋著:「你身上的繃帶還是要打的,怎麼也要穿衣服不是?新皮蹭著衣服會很痛的。我指的是你的頭,可以敞著,不用再打繃帶了!」

「哦!」張賢這才明白過來。

說著話,周醫生已經拆開了他胳膊上的一處繃帶,當貼肉的最後一層紗布被小心的揭開來,一陣撕皮的痛令張賢緊緊地咬住了牙關,隨著緊裹的束縛解除,那種疼痛感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終於得到解放了的痛快。可是,當張賢低下頭看著這條臂膊的時候,心裡頭卻是咯噔地一下翻了個個兒來,一塊碩大的疤痕留在了那裡,將這條胳膊上原來的一個彈傷也全部塗抹,紅紅的新肉直刺人的眼睛,連塊象樣的皮都沒有,由於紗布的撕開,帶著這塊新肉,還滲著少量的血與輕黃的體液。

「嗯!」周醫生點了點頭,道:「這處地方恢複得還不錯!」說著,站起身來,讓護士重新為張賢的這處傷口敷上藥,再打上繃帶。

張賢的心裡卻是冰涼涼的,這麼大的疤定然會跟著他的終生,永遠無法消除,便是這樣這個周醫生還覺得不錯,那麼自己臉上的疤又該是個什麼樣子呢?

胳膊上的繃帶總算纏好,周醫生又去解他大腿上的繃帶,同樣地又用上了半天的功夫,同樣又重新敷藥綁纏,直到最後,他才開始解開張賢裹頭的繃帶,可是解著解著,他便停了下來,因為他已經明顯得感到了張賢胸口劇烈的起伏。

「別緊張!」周醫生只能如此地勸慰著他,雖然作為醫生,他已經知道是什麼結果,但還是告誡著張賢:「於得水,你還年青,前面的路不長著呢,所以必須要堅強起來,只有這樣才可能戰勝一切困難!人來到這個世間,相貌不過只是一個符號,有的人俊美,有的人醜陋,但是只要是這顆心是善良勇敢的,那才是真正的美!於得水,你的行為就已經說明你的心是美的,不要在乎別人怎麼看你的相貌!」

張賢點了點頭,很感激這個周醫生對自己的關懷,當下強自將這顆急速跳動的心平靜下來,對著自己的醫生道:「謝謝你,周醫生,我會堅強地活下來的!」

「好!」周醫生點了點頭,這才再一次動手小心地解開這個繃帶。

※※※

當繃帶整個地解開來,張賢是閉著自己的眼睛,但是耳邊已經聽到了那個護士不由自主的驚呼了一聲,雖然那聲音並不大,但是刺耳尖厲,他渾身再一次顫動著,不由得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周醫生回頭狠狠地瞪了這個護士一眼,這個女護士也覺出了自己的失態,已然紅著臉低下了頭,去整理那些被拆下來的繃帶,這些繃帶還要清洗乾淨,再進行消毒處理,然後給別的傷員派上用場。

彷彿是看出了張賢的不安,周醫生對他笑了一下,點著頭道:「不錯,恢複得很好!」

張賢卻覺得他的這笑容是如此得牽強,再也忍之不住,從枕頭之下一把抓出了那面鏡子,對著自己的面容看了起來。

出現在鏡子里的,已然是一個奇醜無比的面孔,還沒有仔細看清模樣,首先印入眼帘是就是那紅通通的新肉,便如同剛才所見到的疤痕一樣,直露在外,連一塊黃色的皮都沒有。再看細一些,其實是左半邊大半的臉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模樣了。這雙眼睛雖然還是如此得黝黑明亮,但是兩個眉毛卻已經失去了一個,左半邊,只剩下了一處突起的眉骨;眼睛下面,鼻樑還是高聳著,但是從半邊的鼻尖處開始,就好象活脫脫地被人撕去了一層皮,一直向下沿著嘴巴的輪廓,再到左邊的下巴,轉向腦後,直到耳根,這一大片的區域里,竟然沒有一塊好皮,全是新長出來的紅紅的嫩肉,由於沒有皮膚的包裹,這些肉長得橫衝直撞,贅贅累累,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疤!而左邊的耳廓,也由於大火的噬食,與右邊相比,明顯得萎縮了下去。便是頭頂之上,也結著一片的疤痂,雖然四周還是有些頭髮長出來,但是這個疤痂之處只怕毛囊早已經被破壞,還能不能長出毛髮來卻是一個未知。縱觀著整張面孔,其實就是半邊鬼、半邊人,難怪那個女護士會嚇得驚叫!

張賢的手一顫,這面玻璃鏡子滑落下來,跌到了地上,「啪」地一聲摔了個粉碎,淚水也在剎那之間已然充斥了他的整個眼睛。

「哭吧,哭出來也許會好受一些!」周醫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淚水再也無法忍住,滾滾地滴落到了臉頰之上,當一串淚珠滑過左邊的新肉時,一種滾燙的酸痛襲來,他想要強忍,但是卻又無法忍住。

「哭吧,有淚就乘著現在全部哭出來!」周醫生淡淡地說著,同時告訴著他:「如果等我給你重新上了葯之後,就不許你再哭了,淚水對你的傷會有侵蝕作用,不容易好起來!」

張賢愣一下,驀然地俯在枕頭之上,嚎啕痛哭了起來……

※※※

徐小曼在小藍的陪同之下,趕往野戰軍醫院,她也是剛剛從襄河縱隊醫院裡出院來的,為了答謝那個救了自己性命的人,所以專程跑過來探望一下。上一次她曾經拜託過張義過來看望這個俘虜兵,但是張義回去告訴她這個人的情況後,她倍覺得心中難忍,張義說這個人可能會被毀容,如果真得是這樣的話,那麼對於她來說,將是一輩子的不安。

在她們兩個來的路上,正巧遇上了田春妮和宋鐵蛋。徐小曼與春妮本來就認識,只是不太熟悉,而這一次徐小曼住院,田春妮也在這個醫院裡,兩個人倒是熟悉了起來。田春妮是在上一次潁河洄溜集為了掩護張義而受的重傷,這個時候身體也基本複員了,只是準備在回歸政工隊之前,看望一下張義,因為張義有很久沒有到縱隊醫院去看她了。可是當她到了半樓村的時候,才從鐵蛋的嘴裡頭得知,張義已經被司令員安排著去接待他的大嫂了,而他的大嫂卻是全國聞名的外科手術專家,此時正在野戰軍醫院裡為那些重傷員治傷。聽到這話,田春妮便下定了決心,要去野戰軍醫院看望一下張義的大嫂,與是宋鐵蛋也自告奮勇地相隨,作為張義的警衛員,他也有幾天沒有見到自己的營長了。

當下,四個人走到了一起來,小藍與春妮倒了談得來,兩個人嘰嘰喳喳得就像是兩隻麻雀一樣說個不停,各自說著自己的家鄉事情,就像是一對老朋友一樣。雖然陪著四個姐姐,宋鐵蛋也偶爾會插上幾句話,一點兒得不見外,倒是徐小曼,看著春妮活潑快樂的樣子,卻彷彿有著無限的心事,說得也不多,笑得也不多,只是埋頭走著自己的路。

「對了,春妮呀,你們要去哪裡呀?」小藍說了半天這才想起來問道。

春妮告訴他:「我們要去野戰軍醫院,到那裡看望一個人!」

「哦?那太巧了,我們也是去那裡!」小藍答著,同時道:「正好我們一起走!」

「呵呵,那太好了!」鐵蛋也應著聲,問道:「你們去那裡做什麼?」

小藍回答著:「我們也是去看望一個人。」

「哦,你們去看望什麼人?」鐵蛋不由得很感興趣地問道。

小藍轉頭看了身邊的徐小曼一眼,道:「呵呵,這個人我不認識,你問她!」

徐小曼也輕輕地笑了一下,告訴他:「其實這個人我也不認識。」

「你們不認識,去看他做什麼?」春妮十分奇怪地問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