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內戰又起 第三二章 分道(一)

胡從俊見到張賢的時候,才發現這個整十一師里最英俊儒雅的團長已然象變了一個人,幾日不見,他的人已經瘦下去了一圈,一頭亂蓬蓬的黑髮擀氈在了一起,滿臉的污泥,混在粗硬的鬍子渣之間,映襯著臉上的那道傷疤尤其明顯,就彷彿是一個匪徒一樣得彪悍卻又令人恐懼。遠遠的,他的人還沒有靠近,便有一股濃烈的汗臭,直刺入鼻,這味道中應該還夾雜著干透的血腥。他的衣服也早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渾身上下除了沾滿風乾的泥水與污漬,四處還有很多的破洞,有的地方已經成了條狀。

面對自己手來的愛將,此情此景,胡從俊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麼話來安慰他。

「師長,我對不起你,把三十二團打沒了!」張賢一語說出來,已然是潸然淚下。

胡從俊也相對無言,他已經從先期突圍出來的三十二團其他人那裡聽說了整個戰鬥的過程,他們也抓了兩百多名共軍的俘虜,從這些俘虜的口中,胡從俊得知,進攻張鳳集的並非是共軍的普通部隊,而是劉伯承的主力精銳,共動用了兩個縱隊十多個團,而張賢憑著一團之力,能把仗打成這個樣子,支撐了四天四夜,只怕在整個國軍里,也沒有人可以做得到。

「張賢,你打得很好!」胡從俊到這個時候,才由肺腑之中讚賞地說了這麼一句,也算是對他的肯定。

張賢擦了擦自己的淚水,向他解釋著:「師長,要是王江的第一營不私自突圍,我們也不會損失這麼多的人。敵人從那個缺口突破進來,將我們分割成和數塊,所以才造成了我們人員的大量傷亡!」

「嗯,這個王江我已經把他解職查辦了!」他說著,對著身邊的副官命令著:「你去把王江給我押上來!」

這個副官答應著,走出門去。

張賢卻是覺得非常後悔,對著胡從俊道:「師長,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要不是當初我向您提議讓王江來代理這個第一營的營長,或許不會有今天的慘局!」

胡從俊卻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渾不在意他渾身的味道:「張賢,這世上沒有人能夠先知先覺,大浪淘沙,只有經過了艱難地磨礪,才可能知道一個人的能力與否。王江是你的同學,在當時的那個情況之下,你不提他難道還會有更合適的人選嗎?」

張賢沉默了,看來,胡師長對自己是十分了解的,也能夠原諒自己的失誤。只是他還是有些心有不甘,當初在鄂西會戰的時候,王江便有過自殘避戰的行為,他當時便是念在同學一場的份上,沒有上報,也沒有深究。原以為經過了抗戰的洗禮,怎麼來說,王江已經有所改變,卻沒有料想到,他還會在關鍵的時候,為了保命,他還是棄下了自己的戰友不顧,這根本是本性難移。而作為一團之長,張賢早就應該想到這一點,卻又因為同學的關係,把如此重要的職位交給他,這不能不說是自己的一個嚴重失誤。

「對了,有一件事還要告訴你!」胡從俊忽然想起了什麼,這樣告訴他道。

「什麼事?」

「就是被你解職的原第一營的營長尹劍!」

「尹劍怎麼了?」張賢忙問道。

胡從俊嘆了一口氣,告訴他:「尹劍被關押在十一旅的旅部里,但是在共軍對十一旅發動襲擊的時候,在混亂中被他逃走了,他可能已經投向了共軍!」

張賢愣了一下,尹劍也是最早跟著他成長起來的一名優秀的作戰指揮員,雖然他早就懷疑尹劍跟共產黨之間會有瓜葛,但還是希望這不是真的,還是希望向尹劍自己說得那樣,他只是一個受到黃新遠影響而動搖的人,只是在這個時候,尹劍的出逃,等於就是自認了自己就是共產黨,便是他有再大的冤屈,也無需再查了。

正說之間,那個副官已經押著王江走了進來。

一看到王江,張賢便有些怒氣,但是礙於師長的面前,卻不好發作。

王江抬起頭,看到狼狽不堪的張賢,流露出了一種深深的愧疚,不敢再與張賢的目光對視,悄然地低下了頭去。

「王江,見到你的團長,你有什麼要說的嗎?」胡從俊扳著臉問著他。

王江一臉的怯色,唯唯唯諾諾地搖了搖頭。

「按軍法,你臨陣脫逃,致使三十二團遭受重創,應該槍斃!」胡從俊如此冷酷地告訴他。

王江不由得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失聲痛哭起來:「師長,我……我知道錯了,請您高抬貴手,饒我一命吧!師長……」

胡從俊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來,看著王江的這副樣子,越發得厭惡起來,憤怒地道:「我們十一師還從來沒有出過你這樣的軟骨頭,王江,你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哪怕你有那麼一點的硬骨頭,三十二團也不至於會被打成這樣!」

王江此時也是悔恨交加,他現在最關心的還是保命,抬頭間便看到張賢站在旁邊默默地看著自己,便以膝代步地來到了他的面前,嗄聲懇求著:「張賢,我對不起你,但是我們到底還是同學一場,無論如何,還請你在師座面前替我說點好話!」

張賢低下頭看著他,心中只有一片得苦澀,他想起了三十二團里那些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們,想起了那些倒在敵人刺刀之下而沒有後退半步的士兵們,也想起了王金娜曾經警告過自己的話,同時,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學員長莫雲天的告誡,莫雲天說同學之間就要互相幫襯,是的,他是在幫襯王江,可是卻是這樣一種結果。但是真得要王江去死嗎?而如今,他們的同學又剩下幾個了呢?

「師長,事已至此,便是殺了王江又有何用?」張賢這樣地對胡從俊道:「三十二團打成這樣,我這個作為團長才真正得難辭其咎,我甘願接受處分!」

胡從俊看了他一眼,知道這是張賢在往自己的身上攬責任以減輕王江的罪過,他當然明白此時張賢的心境。他揮了揮手,讓副官拉著王江出去,王江還在哀嚎著懇請師長的饒恕,直到被副官帶著人拉出了屋子,還在哭叫著,這個副官很是譏諷地告訴他:「王江,你哭什麼哭?我要是張賢的話,一定要親手把你斃了,還會給你求情?你難道沒有看出來嗎?師長已經饒了你這條狗命!」

經這個副官如此一說,王江這才霍然明白過來,馬上停止了哭嚎。

看著王江被拉了出去,張賢卻覺得這心裏面一股難以名狀的悲酸。

胡從俊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悠悠地道:「我真得不明白,同班同學,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區別呢?」但是這一句話出口,他也默然了。他是黃埔四期的學員,在他的同班同學中,卻也有許多加入了共產黨的陣營,林彪就是其中最為著名的一個。

「謝謝你,師長!」張賢由衷地道:「如今我的這些同學中,已經沒有幾個還在了,大部分人都參加了當年的遠征軍,死在了異國他鄉!我們剩下的幾個能活在現在,已然是十分不易了!」他說著,眼圈又紅了起來。

胡從俊怔了一下,又想起了一件事來,問著他:「張賢,你是不是有一個同學在第五軍里任團長?」

張賢點了點頭,告訴他:「是,他是莫雲天,是班上年歲最大的,也是我們的大哥和學員長!」

胡從俊沉默了一下,還是問著他道:「莫雲天是不是那個莫大膽?」

「是!」

又是一陣沉默,胡從俊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張賢,你要知道,我們這些軍人,難免會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但是絕不能有絲毫的怯懦。我們的存在是為了我們國家的統一與強大,能夠讓我們的子孫後代過上太平安穩的日子,便是我們負出生命,我認為也是值得的!」

張賢努力的點了點頭。

胡從俊又道:「你的那個同學就是一個很令人敬重的英雄,為了攻破敵人的阻擊,他親自帶著兩個連沖入了敵陣,連奪下了三處要地,但是不幸得很,他被敵人的炮火擊中,最終是粉身碎骨,連塊完整的屍骨也沒有找到!」

淚水再一次悄然無聲地划過張賢的臉頰,莫雲天也犧牲了,卻是如此得壯烈!他又記起了當年在昆明抬著戴安瀾將軍靈柩時的情景,耳邊還清晰的記得當初他那斬釘截鐵的誓言:「我最親愛的祖國,為了你,我會付出一切,只要能把侵略者趕走,我寧願為此獻出生命!」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趕走日本侵略者之後,這個被自己敬為大哥的同學,沒有死在抗日的戰場之上,卻死在了內戰的硝煙之中,這是一件多麼令人悲憤填膺的事呀!想一想自己,如果當時在張鳳集,不是把一切都豁將了出去,或許也將會步入莫雲天的後塵,而成為內戰中的炮灰。

※※※

戰鬥總算已經結束了,國共雙方的軍隊在魯西南地區已經脫離了接觸,可是這場惡仗對於雙方面的軍隊來說,教訓都是深刻的。幾乎是與此同時,兩方面的軍隊都在做著同樣的檢討,總結各自的經驗與教訓,以期在下一次的戰鬥中能夠揚長避短,取得更大的勝利。

對於共產黨方面來說,能夠與國軍的王牌師打上一仗,也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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