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抗日風雲 第三一章 賞罰(一)

在離開三斗坪的時候,張賢請了十一師的好友與曾經的部下吃了一頓飯,大家都說他是升了職,不願意放過他,狠狠地吃了他一頓。雖然破費不少,但是張賢還是十分高興,那一次他又喝多了酒,不過,他沒有忘記讓這些同袍們去看一看徐海波,雖然交情是交情,但是戰友還是要做的。

第二天,張賢帶著熊三娃和那個傷還未好利落、但已經無什麼大礙的啞巴來到了恩施的長官部,一到這裡,他就忙得不可開交起來。

作戰副官在戰時是一個參謀,可是等仗一打完,就成了個文職秘書,一堆的文件與報告堆在張賢的面前,陳長官要他在三天內擬出這次會戰的成敗要點來,並要他將整個過程進行簡單扼要的回顧,委座會在一星期後親臨恩施,到時肯定會按照這個報告來論功行賞。

照理說,這項任務應該是在張志副官長主持下的工作,但是張賢也明白,這根本就是陳長官要考驗自己,就算是自己的報告寫得再好,這些長官們也不會真的以自己的報告來做賞罰。但他作為作戰副官,從五月始到六月終都親歷了這個過程,對長官部的作戰決策情況也一清二楚,所以寫這個報告對他來說並不難。難的只是對於事後各部的評判,這個評判會涉及到各方面的利益,不能偏頗,必須公正,還要有理有據,讓人無懈可擊。

三天的時候說長也長,說短也短。

第六戰區各集團軍的司令、軍長以及師長等重要首腦陸續抵達恩施,大家都是來開會的,這一次不是大型軍事會議,而是來開慶功會、總結會的,因為全國的最高領袖蔣委座會親自出席,所以許多人都提前到來,同時也各懷目的。

往常,大戰之後,總結會之前,副官處里應該是最熱鬧的地方,因為這裡是消息最靈通之處,許多的司令、軍、師長們自己不便親自出面,總會派出手下的人過來打聽,看看誰有可能得到升遷,誰又有可能會被貶黜。當然,那些顯而易見的大功之臣就不用如此費心,只有那些三心二意、平碌無能之輩以及害怕丟官的人才會如此上心。

這一次卻與往常不一樣,大家在長官部的副官處里並沒有聽到什麼消息,只是聽到,那個重要的草擬總結報告並沒有落在副官長的頭上,而是落在一個叫作張賢的新調來的作戰副官手上,於是,幾乎一夜之間,張賢成了恩施長官部里被念的最多的名字。

直到接上手開始寫的時候,張賢才後悔起來,當初如此痛快地答應了陳長官和郭參謀長的要求,他是很想表現一下。其實自己也是一個沒有痊癒的傷員,寫字雖然不用左手左臂,但是坐得久了,這條掛起的傷臂還真得難以吃消。如果以這條理由迴避這個難題,張賢也就不是張賢了,他最大的優點就是知難而上。

但是這三天里,張賢並沒有清靜下來,拜訪他的人絡繹不絕,都有些讓他應接不暇了,到最後,他不得不躲到了郭萬那裡去,只把熊三娃和啞巴兩個親隨放在自己的住處來應付。呵呵,面對木訥而大字不識半籮筐的熊三娃與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這些拜訪者也只能無可奈何。

報告一出來,張賢便先給郭參謀長看,請求他的指導。

郭萬一邊看著這份報告,一邊點著頭,但是看到最後,卻以不停地搖頭,只將張賢的心涼到了谷底,那最後的總結是他認為最精要所在。

「你這份報告雖然十分精僻,分析得也條條是道,但是最後卻不能這麼寫!」郭萬告訴他。

「為什麼?」張賢問。

郭萬一條條地向他解釋著:「你這份報告分析的敵情很對,敵人發動這次進攻時優點有企圖秘密、行動迅速;諜報完密、準備充分;善於佯攻、出奇制勝;彼此合作、互相救援;嗯,這些都是他們的長處,他們的短處主要是戰略失誤,應該打常德,卻攻了石牌,還有後面幾種,都分析得不錯。還有,你把我軍的長與短也說得很好,戰事的過程寫得也十分清晰,就算要我來寫,也寫不了這麼好。但是,最後這段的事後評判,雖說你是有理有據,事實清晰,但是你卻不能這麼寫。你如此一寫,你可知道,我們長官部的人都成了無能之輩,包括陳長官、孫長官、我還有你!更主要的是你把委座也稍帶上了,呵呵,我可沒有這個膽量來呈。」

張賢愣了一下,問道:「那依參座的意思,這份報告怎麼改才好呢?」

郭萬又仔細看了看,道:「我看前面不用改了,後面這幾段一定要改一下。這段,『究其原因,此次大戰其實始於年初江北之役,一二八師被敵全殲,而戰區各部坐視,是以敵才無後顧之憂,從容發起此次會戰。』這件事雖然說得不錯,但是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你再將這件事提出來,置陳長官和我,以及六戰區、五戰區甚至於九戰區各長官部於何地呢?」

「但這的確是此次大戰的起因呀!」張賢倔強地道:「要是楚中的王老虎部一二八師沒有被日軍所滅,敵人何敢進犯鄂西呢?我知道王老虎並非國軍嫡系,還不聽從重慶的指揮,但是要是當初各戰區能夠積極救緩,一二八師也不會這麼輕易地為敵所滅。」

郭萬看了看他,嘆了口氣,同時又搖搖頭,道:「這件事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也不是你來議論的。年青人,好衝動,所以你還要多多歷練呀!其實,你不把這個寫上去,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十分清楚,前事就不要後追了,不然於大家都不好!」

張賢想了想,只得點了點頭。

「還有這段。」郭萬接著道:「『大戰之初,南縣、安鄉戰鬥激烈,但是我軍部署失誤,未集中優勢兵力將來犯之敵殲滅,反而分散各部,以護糧草,實為大害,以致七十三軍被敵幾乎全殲,所剩無幾。而敵占我南縣、安鄉之地後,大肆屠殺我無辜軍民三萬餘人,並掘堤淹苗,造成幾萬畝良田絕收,其狀堪比南京屠殺,堪比揚州十日』。這些雖說是事實,但是,你要知道,那道命令是委座親自發出的,你如此一寫,不就是將如此的大過推給了委座嗎?」

張賢愣愣地看著郭萬,這個參謀長太精,太圓滑了,看來,他需要的不是真正、實事求是的報告,他需要的是一個冠冕堂皇的東西。當下,他有些不快的道:「參座,我無意冒犯委座,但是就拿這件事來講,我認為最大的過錯是我們長官部,是我,是你,還有孫長官!」

郭萬怔了一下,抬頭看著他,忽地發現孫仲不知道何時站在了門口,而張賢卻面向自己,背對門外,一絲沒有看到。他正要招呼,卻見孫仲向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出聲。

張賢已經激動起來,侃侃而談:「有句古話說得好,將在外,軍令有所不授。委座身處重慶,肯定不會有我們清楚前方的形勢,他也是心急如焚,才會下了那道電令。老實說,我當時也沒有看清形勢,還在擔心敵人耍陰謀。只是,作為主將的你們,尤其是孫長官和參座您,明知道這道電令不可行,卻不力爭,向上峰解釋,還執行下去,這才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

郭萬卻是一陣苦笑,張賢說得何嘗不對,但他還是搖了搖頭,老實告訴他:「當時那種情況之下,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既然委座有令,我們只能遵守。」

「是呀,正因為如此,所以你們明知道會失敗,還是要執行,只為了保住自己頭上的烏紗帽,因為敗了也是委座下的命令!」張賢諷刺地道。

「張賢!你太放肆了!」郭萬不由得惱羞成怒起來,歷聲喝道:「你眼裡還有長官嗎?」

張賢怔了一下,這才覺出了自己的失態,而看看郭萬,也從來沒有對他發過這麼大的脾氣,當下緩緩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氣息,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但是眼圈卻通紅了,他沉聲道:「對不起,參座,我太激動了。因為我經歷過南京屠殺,我經歷過父母被殺之痛,面對南縣的那份凄慘報告,我寢食難安,無地自容。如果我們當時能把敵人趕出去,能再調過去一個軍,就算是石牌丟了,只要能保證那些百姓不被屠戮,我也願意!」他說著,不由得哭了出來。

郭萬無言以對,面對這個一股熱血的年青人,他覺得自己真是老了,越是老,越是怕這個怕那個,少了幾許衝勁,而這種衝勁正是當今國軍的高級軍官里所缺少的。戰爭中,民是最濺的,他深深的知道,張賢的這種保民的想法雖然很好,但是在上鋒的眼中,過於幼稚了,為了幾萬百姓,而將整個戰局不顧,那就太得不償失了。當年蔣委員長下令炸毀黃河花園口大堤,不知招來了天下多少人的唾罵,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確實為國家爭取到了時間。可是,如今,這種話,他如何在張賢的面前說不出口。

「他說得不錯!」孫仲沉著臉走了進來,來到了張賢的身邊。

張賢怔了一下,沒有想到孫長官就在身後,當下彷彿是一個做了錯的孩子般,怯怯地立正行了個軍禮。

孫仲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道:「其實從抗戰開始,仗打成這樣,失去半壁河山,我們所有的軍人都應該無地自容。」他說著,接過郭萬手中的報告,拿在手中掃了一遍,又遞還給了郭萬,轉過身去,一言不發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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