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抗日風雲 第二九章 追令(二)

從石牌往三斗坪的路只有三十里,這條路張賢就是閉著眼睛也能夠走到。

可是今天卻有些與眾不同,他的左臂受傷後並不靈便,騎在馬上更是巔頗異常,他又唯恐時間不夠,所以不停地催促著自己的坐騎,這匹白馬狂跑起來,他只能右手緊抓韁繩,雙腿夾緊馬的肚子,而左臂卻被巔得生痛,彷彿就要掉下來了一般。他強咬著牙,忍著痛,只恨這條路太長了。

熊三娃在他後面看出了他的痛苦,縱馬追上來,問著:「營長,你這是何苦呢?讓師長派一個人過去看看就是了,還要你親自去跑這一趟。」

張賢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我最怕的就是這個,別人過來不見得能讓這些頭頭們相信,耽誤了戰機可就功虧一簣了,我們這些天的浴血奮戰都成了空!我能不著急嗎?」

「怎麼會呢?」熊三娃有些不解,問道:「鬼子敗了,跑了,我們贏了,你怎麼要說功虧一簣呢?」

「難道我們死了這麼多的弟兄,就是只如此簡單地要求敵人撤退嗎?」張賢反問著他。

熊三娃愣了愣,不明白地問:「那你還想要求什麼?」

張賢咬了咬牙,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傷痛,還是因為對敵人的仇恨,他憤然地道:「即使敵人要跑,我們也要讓他們負出同等的代價!不!我想要他們負出雙倍的代價!」

熊三娃看著張賢幾乎是噴著火的雙目,堅定而又冷酷地望著前方,他跟了張賢這麼久,到這時才忽然發覺自己的營長,原來表面文靜的面孔下掩藏著如此猛烈的復仇之焰。

※※※

張賢和熊三娃趕到了三斗坪,這裡已經是狼藉一片,敵人都沒有出現,所有的人都在拚命的往西逃跑著,唯恐自己被落在後面。

三斗坪下有著峽江里此時被國軍控制的最東的一個水運碼頭,那裡如今也成了最擁擠的地方,碼頭上只泊著幾艘船,此時不管是帆船還是輪船,都已經擠滿了人,有的船想要開也開不起來。一艘火輪首先駛離碼頭,可是載了太多的人,緩慢地向上游爬行著,還有人向它游去,扒著船舷想要翻上船去,那船行到長江的中央,湍急的江水猛然將那船推著橫了過來,那船往邊個一側,已經失去了平衡,整個翻了過來,緩緩地沉入江底。船上的倖存者在江水裡上下起浮地掙扎著,轉眼間便被滾滾的江水沖得老遠,岸上的人也看得心驚膽戰,一時間哭爹喊娘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其狀慘不忍睹。

原來,三斗坪是宜昌西面長江邊上的一個小鎮,不過幾千的人口,自從宜昌失守後,江防軍駐進了這裡,這裡便成了難民以及軍人彙集之地,小小的鎮子變得爆滿,一下子多出了上萬的人口,最多的時候達到了十二萬,小鎮也就這樣繁榮起來。也正是由於宜昌江段的斷航,長江中上游水運聯繫也因此而中斷,於是以三斗坪為中心的戰時運輸線應運而生,長江下游貨物從陸路迂迴經湖南的常德、津市轉至三斗坪,再經長江入川;相反,從四川出來的船隻也只能在這裡上岸,這裡一時成為了川、鄂、湘、豫、陝等省的物資集散地和轉運站,此地也越發顯得重要,這也是江防軍刻意要經營這裡的原因,這裡儼然已經成了一座小城市。

江防司令部下達的撤退之令,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鎮子,人們這才騷動起來,紛紛逃命。

張賢和熊三娃策馬進入了三斗坪,路上看到的是提著大包小包的難民、成群結隊的傷兵、車馬瀟瀟的官員以及衣冠不整敗退下來的殘軍,這些人夾雜在一起,將道路堵塞著,有的向碼頭移去,有的知道沒有那麼多的船,跟著司令部往西面的茅坪方面移動,整個鎮子已經成了亂糟糟的一團,就好象是被挖開的巨大蟻巢,哭喊聲、叫罵聲、車馬聲交響成一片,而唯一沒有的卻是槍炮聲!

「大家不要跑!鬼子敗退了!」張賢在馬上大聲的吆喝著,幾乎到了聲嘶力竭的地步,可是人們卻不相信,依然我行我素,當官的沒有了當官的矜持,當兵的沒有當兵的紀律,所有的人都跟瘋了一樣,根本不聽指揮。

張賢舉起槍來,「砰」地朝天放了一槍,哪知,這不放還好,槍聲一響,人們更加慌亂起來,剛才還緩緩而動的隊伍整個地炸了鍋一樣燥動起來。

熊三娃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了一個大喇叭筒,也跟著喊了起來:「大家別跑了,我們把敵人打敗了,大家快回來呀!」他的聲音比張賢大多了,後面的人聽到,都不相信地回過頭來看著這兩個騎馬而來的人。

一個傷兵不相信地問著:「你們說得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張賢肯定地道,同時大聲告訴大家:「我叫張賢,是長官部的作戰副官,同時也是十一師獨立營的營長,我剛剛從前方過來,敵人已經被我們打退了,正在往回敗走之中。」

「是呀,我認識他,他就是十一師的小營長!」另一個走在後面的傷兵喊了起來。

「請大家聽我的話,各回各家,鬼子已經被打退了!」張賢搶過熊三娃的喇叭筒,對著前面的人群大聲地喊著。

人群總算從不安中靜了下來,紛紛回頭站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個小營長。

「有誰知道吳司令在哪裡?」張賢忙忙地問著,他知道,只有吳司令下令停止撤離,讓軍隊回防,這些百姓和難民才會安心。

「吳司令早就跑到茅坪去了。」有人告訴張賢,茅坪在三斗坪的上游二十里外。

張賢心中暗罵,這個吳司令原來也這般地怕死,還沒有見到鬼子的影,人就離開了三斗坪,難怪這裡的人會這麼想要逃命。

「那不是我們的小營長嗎?」忽的後面傳來一聲女子的叫喚,彷彿是見到救星一樣歡呼起來:「娜娜姐,我們的小營長在這裡!」

張賢轉回身順聲望去,正見到幾個女護士推著一輛板車踽踽而來,那車上躺著一個人,聽到那護士的叫聲,掙扎著被另一個護士扶起身來向這邊張望著。

「是嫂子!」不等張賢回過神來,旁邊的熊三娃首先叫了起來。

不錯,那板車上躺著的正是王金娜。

張賢連忙從馬上跳下來,快步跑到了板車的旁邊,一雙布滿血絲的雙眼緊緊地盯著同樣疲憊不堪的王金娜,自從離開三斗坪去恩施那一日開始,這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們就沒有見過面,甚至於連電話和信都沒有通過,上一次從恩施回到三斗坪,卻又因為王金娜的過於忙碌而被張賢放棄。此時,兩個人在這種逃難的時候遇到了一起,竟然一時無話可說,就這樣互相彼此相望著,激動得淚流滿面。

王金娜忽然號啕大哭起來,一把撲上來抱住了張賢,卻碰到了他的傷口,痛得張賢呲牙咧嘴起來,整張臉擰在了一起,他卻忍住痛,愣沒有叫出聲來。

「這些天你哪去了,怎麼也不來個信呀,我怕死了!我怕死了!」王金娜哭著,心中曾憋了許久的怨言一齊發泄了出來。

張賢知道她怕什麼,她並不是怕死,而是怕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是為他在擔心,他笑著安慰著她道:「別怕別怕,我這不是還活著嗎?」

「你知道嗎?那天我聽說你來看我,我找了你那麼久,也沒有看到你,我就去指揮部,吳司令說你去了石牌,我當時就想你怎麼那麼傻,人家都往後躲,你卻往前沖,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王金娜一邊哭著,一邊叨叨著,哪象一個流過洋的女碩士,倒象是一個鄉下沒長過見識自私的村婦。

張賢的淚水也流了下來,他還是笑著,告訴他:「沒事沒事了,別哭了,我們都好好的,不是沒事了嗎?哎喲!」卻原來,王金娜一不小心又撞到了他的傷口,他這一回終於喊出了聲來。

王金娜這才反應過來,想起了張賢原本是吊著一條胳膊的,當下忙撒開了雙臂,撫摸著他的這條受傷的臂膀,關切地問著:「你這是怎麼了?受傷了?」

張賢笑著對她點了點頭,同時不以為然地道:「小傷!」

王金娜卻小心地解開了他的衣扣,看到血殷透了他的紗布和襯衣,又抬起頭,看到了張賢的臉,不由得問道:「你的臉又怎麼了?」

「是不是不帥了?」張賢卻打著趣地問著。

王金娜卻沒有心思來與他玩笑,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一定是經過了槍林彈雨,已經是傷痕纍纍,她心痛萬分,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傷口,就彷彿那傷口是長在了自己身上般得一痛。

張賢想了起來,用另一隻手從襯衣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來,遞給了她:「看看這個!」

王金娜遲疑地接過來,小心地打開。這張紙上滿是血污,已經被張賢的體汗浸濕。她首先看到的是她和張賢的兩張小相片,然後看到了湖北民政廳的大印,這正是她要張賢必須辦來的他們的結婚證。雖說在這個時代里,結婚只要有媒妁行娉就算正式了,但她總覺得需要用個更加正規的證明才放心,無疑,這張結婚證是最正規的證明了。

看到王金娜愣在這裡,張賢以為有什麼不對,忙道:「對不起呀,這張結婚證上沾上了我的血,字跡有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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