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二節

「這個玉銘,」皇帝氣已經平了,思前想後,玉銘總是自己交派下去的,誰也不能怪,所以只簡略地說道:「文理不通!

根本就不能補缺。」

「是!」世鐸答道:「讓他歸班候選去吧!」

皇帝點點頭問:「他那個缺該誰補呢?」

「這得要看資序。吏部原開了單子的。」

「單子在那兒?」

世鐸不敢說,已經在檢了。因為天威莫測,預知召見為了何事,是犯忌諱的,所以他只這樣答說:「得現檢。不過也很方便,一取就到。」

「那就快檢來!該什麼人補就歸什麼人補,你們秉公辦理。」

「是!」世鐸回頭向孫毓汶低聲說了一句:「萊山,你看看去。」

孫毓汶心裡明白,皇帝迫不及待地,要在此刻就補了鹽茶道這個缺,是防著慈禧太后另有人交下來,也許仍是玉銘一流的貨色。那時候既不能違慈命,又不能振紀綱,會形成極大的難題。同時有「秉公辦理」的面諭,可見皇帝的本心正如錢應溥所說的,有藉此振飭吏治之意。既然如此,軍機樂得辦漂亮些,也買買人心。

因此等將單子拿到手裡,先細看一遍,其中第五名叫張元普,下面注的簡歷是:「浙江仁和;戊辰進士;刑科掌印給事中;加級五次、紀錄兩次。」戊辰是同治七年,他這一榜中,吳大澂現任漕督,寶廷更是由吏部侍郎外放福潮主考,因為「江山九姓美人麻」而自動被放,早已黃粱夢醒,而此人連個「四品京堂」亦還未巴結上,也太可憐了。

當然,除了科名以外,皇帝還著眼在「加級五次」上面,便即問道:「他這個加級是怎麼來的?」

「是京察上來的。」軍機章京答說。

三年考績,京察得一等才能加級,張元普五次得一等,自然可以不次拔擢,因即吩咐:「你帶著筆沒有?拿單子重新寫一張,第五改成第一。」

於是在孫毓汶一手安排之下,當天就由軍機處承旨發出一道上諭:「新授四川鹽茶道玉銘,文理欠通,不堪任使,著即開缺,歸班候眩該缺著由刑科給事中張元普補授。」

張元普從同治七年中了進士,分發刑部,一直「浮沉部署」,混了十六年才補為山東道御史,轉刑科給事中,為人碌碌,一無表見,除了忠厚謹慎以外,別無所長。二十多年的京官苦缺,窮得家無長物,最大的指望是放一任知府,不論缺分好壞,總比借債度日來得強。

誰知平地青雲,居然放了四川鹽茶道。這個缺不談陋規「外快」,光是額定的養廉銀,照「縉紳錄」所載,每年就是三千五百兩。只要做上三年,不但所欠的「京債」可以還清,而且還能多幾千兩銀子,回鄉置幾十畝薄田,可免子孫凍餒之虞。

在他自是大喜過望,感激皇恩,至於垂涕。玉銘也曾哭了一場,只是同樣一副眼淚,哀樂各殊。哭完了痛定思痛,實在不能甘心,玉銘逼著恩豐找高峒元去辦交涉,要討回那十二萬銀子。

「十二萬銀子小事,我賠也還賠得起。不過,將來宮裡有什麼大工,廣隆還想不想承攬?他得琢磨琢磨。」

這是一種威脅,如果玉銘一定要索回原銀,他的廣隆木廠,就再也不用想做內務府的生意。所失孰多?這把算盤當然要打。不過,「善財難捨」。恩豐說道:「平白丟了十二萬銀子,還丟了一回人,高道爺,請你設身處地替他想一想,也咽不下這口氣吧?」

「丟人是他自己不好。引見是何等大事?怎麼在皇上面前,胡言亂語!再說,煮熟了的鴨子,憑空飛了,其中自然有鬼,而這個『鬼』,照我看,是他自己找的,怨不了誰。這且不去說它,他那十二萬銀子,也不算白丟。」高峒元招招手將恩豐喚近了又說:「頤和園雖花了兩三千萬銀子下去。工程還沒有完。跟當年的圓明園一樣,頤和園是個無底坑,多少銀子都花得下去。他倒不如放漂亮些,李總管反覺得欠了他一個情要補報,將來隨便替他說句話,就十個十二萬兩都不止了。」

「是,是!」恩豐連連點頭,「我回去開導他。」

玉銘一經「開導」,恍然大悟,轉怒為喜,索性又備了幾樣古玩,托高峒元送進宮去,打算著切切實實交一交李蓮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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