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九節

懂是懂,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玉銘當天就把這件事跟恩豐說了。事實上也非告訴他不可,不然兩面進行,各自居功,豈不要花雙份的錢?

恩豐心裡自然不舒服。但跟玉銘的交情太深,不能拂袖而去,只埋怨他說:「二哥,你就有路子,也跟我商量商量再說。如今讓我怎麼跟高道士交代?再說,明擺著是撞木鐘的事,只為你有張借據在人家手裡,就不能不擱下來,等他二十五天。不然這筆帳算不清。可是,這一來夜長夢多,萬一這二十五天之中另有變化,讓別人佔了先,你不是白白耽誤了?」

「是啊!」玉銘很不安地,「倒是我太冒失了。」說著,便即變換臉色,陪個笑又說:「做哥哥的錯了!老兄弟,你怎麼想個法子挽回過來吧!」

恩豐緊皺眉頭,思索了好半天,嘆口氣說:「誰叫咱們是磕過頭,換過帖的?只好我老著臉去碰釘子了。」

「老兄弟,我知情,我知情。」玉銘連連拱手。

於是恩豐趕到萬福居去訪高峒元。他用的是釜底抽薪的激將法,相當毒辣,一方面警告高峒元,這行「生意」,有人來搶了,如果不是上緊巴結,逐漸會沒有人上門請教,一方面又勸高峒元鼓動李蓮英去對付王有,不論軟哄硬壓,反正唯一要堅持的宗旨,就是除卻高、李這條路子以外,不準有任何人做這行「生意」。

「不用理他!他有他的能耐,我有我的神通,大家走著瞧就是。」

高峒元看來處之泰然,其實頗為擔心。因為他在宮中的相知也很多,談起來都說珍嬪相當得寵,大概等不到慈禧太后六十萬壽,加恩宮眷,晉位晉封之時,就會封妃,此人果然如恩豐所說,有王有居中牽線策動,向皇帝求官要缺,可真是一個勁敵。

為此,特地派人通了個信給李蓮英,鼓動慈禧太后傳懿旨,將他召入宮中去講解修鍊的道法,找機會私下見了面,將珍嬪亦在替人打點謀幹,以及全庚向玉銘去兜攬的經過,細細地告訴了李蓮英。

「這可是想不到的事。景仁宮的那位主兒,年紀還輕得很,怕不敢這麼做吧?」

「可是有王有在中間搗鬼,日久天長,難免動心。」高峒元說:「好兄弟,這個消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尤其是玉銘這件事,我的面子可丟不起。」

「你別忙!我保他不能成功。」李蓮英沉吟了好一會,微微笑了,笑得很詭秘,也很得意。

「怎麼?你有什麼絕招?」

「也不能說是絕招。景仁宮那位,如果是厲害的,就別開口,一開了口,她就輸定了。」

「這話怎麼說?」

「就要她開口,咱們省好多事。」李蓮英附著他的耳朵,道明了其中的奧妙。

「真是妙!」高峒元撫掌大笑,「能把那王有、全庚什麼的氣死。」

從這天以後,李蓮英便特別注意皇帝來請安的時候的行動,更注意由皇帝那裡送來的「黃匣子」。慈禧太后雖已歸政,但重要的章奏,皇帝依然派人裝在黃匣子里,送給她過目。

凡有黃匣子,都由李蓮英親自照管,雖不敢先打開來看,但伺候慈禧太后看奏摺時,只要稍微留點神,便能知道。他特別關心的是吏部的奏摺,因為官員調補和處分都由吏部議奏。四川鹽茶道的參案,自然亦由吏部處理,所議的處分是革職。

「這個缺可不得了。」慈禧太后自語著,「兩年工夫,摟了三四十萬,那裡找這麼好的缺去?」

這是在談議革的那鹽茶道被參的緣由,李蓮英裝作不解地問道:「老佛爺說的那個缺呀?」

「四川鹽茶道。」

「原來就是這個缺!」

聽他語聲有異,慈禧太后便看著他問:「這個缺怎麼樣?」

「奴才也是聽來的,不知道真不真。」李蓮英放低了聲音說。「聽說有人在想這個缺,願意出五萬銀子。這個人的名字,奴才不知道,只知道是個木廠掌柜。如果有這回事,老佛爺可得防著一點兒。」

「那麼,」慈禧太后問道:」等拿了名單來,我該怎麼說呢?」

「請老佛爺交代下去:先擱著,看一看再說。」

慈禧太后默喻於心,不再多說,將吏部的奏摺交了回去。過了兩三天,皇帝攜著一張簡派差缺的單子來請示,四川鹽茶道下面注著兩個字:玉銘。

慈禧太后毫不遲疑地指著這一行字說:「先擱著!四川鹽茶道是個緊要缺分,看一看再說。」

「或者……,」皇帝試探著說,「先派這個人署理吧?」

「當然應該由川督就近派人署理。」

皇帝不敢違拗。內心覺得愧對珍嬪。玉銘之由珍嬪舉薦,原是經過一番苦心設計的。珍嬪一再考慮,原已決定不攬這種是非,無奈王有軟求硬逼,最後只要她跟皇帝提一句,成不成都看運氣,珍嬪才勉強答應下來。

這天皇帝駕臨景仁宮,珍嬪故意將一張字條放在妝台上,皇帝見了當然要問,珍嬪便即答道:「有人拿了這張名條來,說這個玉銘挺能幹的,如今四川鹽茶道出缺,倘或將這個人放出去,必能切實整頓。求奴才跟皇上要這個缺。奴才豈能理他?用人是國家大政,奴才不敢幹預。就算不知天高地厚,在皇上跟前提了,皇上也決不能聽奴才胡說。」

皇帝知道珍嬪心思靈巧,明明是替玉銘求缺,卻故意以退為進,推得一乾二淨。為的是即或碰了釘子,也不傷顏面,說起來也是用心良苦。

這樣一轉念間,心自然就軟了。將那張名條順手揣了起來,決定給珍嬪一個恩典,誰知在慈禧太后這裡通不過!當時雖未公然允諾,但收起名條的意思,已很明顯。如今在珍嬪面前,倒有些不好交代了。

回宮想了好一會,覺得還是說實話為妙,「你可別怨我!」他對珍嬪說,「老佛爺交代,這是個緊要缺分,得看看再說。

恐怕不成了!」

聽得這話,珍嬪才知道皇帝果然寵信,內心自然感激而感動。但是對慈禧太后自不免怨恨在心,同時也很清楚,這完全是李蓮英在中間搗鬼。此人不除,皇帝就永無親掌大權的可能。

當然,這只是她藏在心底深處的想法,她很了解自己的地位與力量,還遠不到能除李蓮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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