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五節

從二月初三起,是一連串的慶典。首先是親政受賀,第二天是大婚受賀。都是皇帝先率王公百官在慈寧宮外向皇太后行了禮,然後在太和殿受賀。當然,醇王是奉懿旨不必隨班行禮的。

兩天受賀禮成,都要頒發喜詔,也是恩詔,但恩典不同,親政「特沛恩施,以光巨典」,重在旌晉赦罪,與民更始。大婚的「光昭慶典,覃被恩施」,比較實惠,從親王福晉到二品以上大員的命婦,俱加恩賜。民間高齡婦女而孤貧殘疾,無人養贍者,由地方官加意撫恤,以及犯罪婦女,除十惡及謀殺故殺不赦外,其餘一概赦免。這都不在話下,最大的恩惠是各省民欠錢糧,由戶部酌核,奏請蠲免。八旗綠營兵丁,賞餉一月。會試、鄉試,以及各地貢生名額,都酌量增加。「謄黃」貼處,歡聲雷動,真箇喜氣洋洋了。

但是,皇帝卻累倒了。二月初五一早起身,便說頭暈,接著是吐黃水,只嚷著「胸口不舒服」。

於是,御前大臣急忙傳召御醫,一面到儲秀宮奏報慈禧太后。

「怎麼?」慈禧太后詫異,「好端端地病了?」

「那是累的,息一會就不礙了。」李蓮英自是找安慰的話說。

「今天不是賜宴嗎?定在什麼時候?」

「午正。」

這還不要緊。這天午正賜宴後父桂祥及後家親族,王公大臣,奉旨陪宴,早在上個月就曾演過禮,慈禧太后對這一可為母家增光的盛典,自然希望順利進行。所以一遍、一遍派人到養心殿西暖閣,去探問皇帝的病情。

到了十點多鐘,文武百官陸續入朝,桂祥也抽足了鴉片,另外帶上一盒煙泡,早早進宮,在內左門東面的侍衛值宿之處,精神抖擻地與一班年輕的貝勒、貝子在大談養鴿子的心得。

桂祥沒有讀過什麼書,也沒有做過什麼事,既無威儀,更無見識,實在一無所長,只是他的際遇特佳,姐姐是太后,女兒做皇后,又是醇王的舅爺,才能與王公大臣,平起平坐。

只是老一輩的,看在慈禧太后的份上,雖心薄其人,不能不保持相當的禮遇,少年親貴不大理會人情世故,不免就出以狎侮了。

最喜歡拿桂祥取笑的,是惇王的次子,郡王銜的貝勒載漪,不過這天不在場,因為惇王薨逝不久,熱喪之中,不入內廷。其次是肅親王隆懃的長子善耆,最近賞給頭等侍衛,挑在乾清門當差,生性豁達詼諧,開玩笑謔而不虐,所以桂祥跟他在一起,雖有時不免受窘,卻仍舊樂與親近。這天正因為善耆在乾清門值班,才特地到這裡來坐的。

正談得熱鬧的時候,有人掀帘子探頭進來,大聲說道:「蒙古王公都散出去了!筵宴停了。」

聽得這話,一屋子的人都站了起來,相顧愕然,而桂祥的臉色,立刻便很難看了,「別是開玩笑吧?」他說,「好端端的,怎麼說停就停呢?剛才那人是誰?」

善耆答說:「是個二等『蝦』。」滿洲話侍衛叫「蝦」。這個「蝦」很老實,向來不說瞎話,善耆拍拍桂祥的肩,「一定有什麼緣故在內,我替你去打聽。」

一出門就遇見世鐸的兒子輔國公誠厚,他新近挑在「御前行走」,正是為此事來傳旨。

「伯王讓我來通知承恩公,奉皇上面諭:賜宴停止。桌張讓大家分著帶回去。」

「是、是為什麼呢?你問了沒有?」

「問了。伯王說,皇上剛服了葯,要避風,不能到前殿。

這話,如果承恩公不問原因,就不必說。」

「那奇了。聖躬果然違和?」善耆問道:「傳召御醫,怎麼我們都不知道?」

「這個,我就說不上來了。聖躬違和是不假。」誠厚說,「我算傳過旨了,交代給你吧!」

「好!交代給我。」善耆走近兩步,將聲音放得極低,「到底是為了什麼?」

誠厚不即答話,四顧無人,方始以同樣低微的聲音答道:「我也是聽來的,不知道那話靠得住,靠不住,只當閑聊,聽過就丟開,別往心裡擱……。」

「得,得!」善耆忍不得了,「我懂,你就快說吧!」

「說是不知道什麼人在皇上面前說了一句,今兒本應當是『會親』,王公百官都到齊了,就是七爺不能露面,未免美中不足。這句話觸了皇上的心境,神氣就很難看了。當時還查問,同治十一年大婚,可曾賜宴後父?回說沒有。皇上就不言語了。過了一會兒,伯王出來傳旨停了筵宴。」

「照這樣說,避風是託詞?」

「那就不知道了。」誠厚推一推善耆,「咱們奉命辦事,上頭怎麼交代怎麼說,事不幹己,別琢磨了。」

善耆為人頗識大體,覺得皇帝剛剛親政,便似有意貶薄後家,大非好兆。其間因由,只宜沖淡化解,不宜張揚渲染。同時他本性也相當忠厚,知道桂祥正在興頭上,遭此當頭一盆冷水,其情難堪,更須安慰,所以在傳旨的時候,一而再,再而三地說皇帝確是因為服藥需要避風,不得已而停止筵宴,想來聖心亦以為憾,這才使得桂祥心裡好過些,領了賜宴的肴饌,悄然回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