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節

「好好兒的,不叫徐延祚看了,」皇帝困惑地問翁同龢:「這是為什麼?」

翁同龢也聽說了,是鹿茸上出的毛玻他頗為徐延祚不平,然而也不敢違忤懿旨,唯有默然。

「我的意思,仍舊應該服徐延祚的方子。」皇帝又問:「你今天去不去醇王府?」

「臣無事不去。」

「明天去一趟!」

「是。」

銜命而往的翁同龢,三個月來第一次見到醇王。他的神氣,不如外間所傳的那樣兇險。

目光相當平靜,手指能動,說話的聲音很低,舌頭僵硬,有些不聽使喚,但整個神情,只是衰弱,並無「死相」。翁同龢是懂醫道的,心知這就是徐延祚的功效。

「近來好得多了!」翁同龢問道:「王爺看,是服什麼人的葯見效?」

「我竟不知道是誰的葯好?」

聽得這樣說,翁同龢心裡明白,徐延祚表面上受到尊敬,其實深受排擠,為醇王診脈的不止徐延祚一個,御醫冒了他的功,所以醇王不知道誰的葯有效。

因此,他很見機地,暫且不提徐延祚,只問:「睡得好不好?」

「稍微能睡一會。」

「能不能吃湯飯?」

「吃不多。」

「也……,」翁同龢看著他的腿說:「能起來走動嗎?」

「走動亦不能暢快。」醇王嘆口氣說,「不想一病至此。前一陣子,我自己都絕望了,這兩天好一點。」說著,張口微笑,露出陰森森的一嘴白牙,但精神愉快,卻是顯而可見的。

翁同龢亦很安慰,想了一下,決定照實傳旨:「皇上的意思,仍舊可以服徐延祚的方子。」接著又宛轉地修改了說法:「請王爺自己斟酌,總以得力者常服為宜,不必拘泥。」

「徐某的方子,實在亦不見效,凌紱曾開了個方子,說是代茶常喝,不知什麼葯,難吃得很,懶得吃它。」

比較得力的徐延祚、凌紱曾,在醇王口中忽然都說成無足輕重,其故何在?是他親身的感受,還是聽信了讒言?翁同龢不能確知,猜想著是有人進讒的成分居多。這正也就是醇王庸愚之處,而況是在病中,自更偏聽不明。轉念到此,翁同龢覺得不必再多說什麼了。

常然,他不會將他的想法告訴皇帝,只說醇王自會斟酌服藥,請皇帝不必惦念。過了幾天,慈禧太后帶著皇帝再度起駕視疾,醇王的病勢居然大有起色。這還得歸功於徐延祚,他本人雖被排擠,他的看法卻為御醫所襲用,摒棄涼葯,注重溫補。只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一直到第二年三月底才能起床。

立後的日子卻是一延再延,要到秋末冬初,才能定局。大家都說,這是慈禧太后體恤未來的後家,因為八旗秀女,一旦被立為後,用鼓吹送回府第,舉家自後父以下,大門外長跪迎接。同時洒掃正室,敬奉皇后居住,父母兄弟姊妹相見,必得肅具衣冠,不得再行家人之禮。而且內有宮女,外有侍衛,親黨上門,稽查甚嚴。說實在話,有女成鳳,榮耀固然榮耀,痛苦也真痛苦,而立後愈早,痛苦愈深。因而慈禧太后不忙著立後,確可以看成一種極大的恩典,只不知這個恩典為誰而施?

未來的皇后出於那家?直到九月里還看不出來,因為一選再選,到這時候還有三十一名「小妞紐」。九月二十四那天又加複選,地點是在西苑新修,帶些洋式的儀鸞殿,時間是子末丑初。因為每次選看多在上午,慈禧太后要看一看燈下的美人,所以定在深夜。

深宵看起,五鼓方罷,奉懿旨留下十五名。由於有此燈下看美人的一舉,大家都相信慈禧太后為皇帝立後,重在顏色,也因此認為都統桂祥家的二妞,恐怕難得其眩因為慈禧太后的這個內侄女,姿色平庸,儀態亦不見得華貴,若非椒房貴戚,只怕第一次選看就該「撂牌子」。

如果慈禧太后的內侄女被黜,那麼入選的應該是江西巡撫德馨的兩個女兒之一。德家的這兩位小姐艷冠群芳,二小姐更是國色。又因為德馨久任外官,這兩位小姐到過的地方不少,眼界既寬,見識自廣,伶牙俐齒,又佔優勢。然而,亦有人說,德馨的家教不好,那兩位小姐從小被縱容慣了的,有時柳林試馬,有時粉墨登場,不似大家閨秀的樣子,論德不足以正位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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