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節

這天晚上,福錕特設盛饌,專請孫毓汶一個人,杯盤之間,有宮中傳來的密旨相商。

「上諭是下來了。」福錕低聲說道:「上頭的意思,你是知道的,此後該如何著手,李總管有話傳出來,說要請你出主意。」

「上頭的意思」是孫毓汶早就知道的,修三海不過是一個障眼法,其實是想修清漪園。

經費如何籌措,工程如何進行,大致也有了成議。但空言容易,以空言見諸實際,就不那麼簡單了。所以孫毓汶沉吟不語,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孫毓汶是好量,酒越多思路越敏銳,因而福錕並不催他。

直到十來杯酒下肚,孫毓汶方始開口。

「此中有個關鍵人物,這個人敷衍好了,大事已成一半。」

「你是說朝邑?」

閻敬銘是陝西朝邑人,他當然也是關鍵人物,但是,「他還在其次。」孫毓汶說:「是李相。」

「嗯。」福錕深深點頭,「怎麼個敷衍?」

「自然是格外假以詞色,要讓他們知道,慈眷特隆,然後感恩圖報,旨出必遵。」

「中堂!」孫毓汶忽然顧而言他地問,「你看近來言路上如何?」

「馬江一役,清流鎩羽,比從前消沉得多了。」福錕舉杯相敬,「萊山,這是你的功勛!」

孫毓汶坦然不辭地接受了他的敬酒。如果說打擊清流亦算功勛,那麼,孫毓汶所建的真是奇勛。當年他畫策將翰林四諫中的張佩綸、陳寶琛及清流中的吳大澂,派為福建及南北洋軍務會辦,讓大言炎炎,紙上談兵的書生,去總領師干,無異把他們送入雲端,等著看他們摔得粉身碎骨。果然,馬江一敗,接著追論保薦喪師辱國的唐炯、徐延旭的責任,張陳二人,都獲嚴譴。清流鉗口結舌,噤若寒蟬,而吃過清流苦頭的人,無不拍手稱快,因而有副刻薄的對子,上聯叫做:「三洋會辦,且先看侯官革職,豐潤充軍」,說陳寶琛革職,張佩綸充軍用「且先看」的字樣,意思中還要等著看吳大澂的「好看」。

下聯是拿清流中最得意的張之洞作個陪襯。張之洞由內閣學士外放山西巡撫,謝折中一句「敢忘八表經營」,久成話柄,這裡少不得再挖苦一番:「八表經營,也不過山西禁煙,廣東開賭。」禁煙自是好事,廣東的「闈姓」復開,是為了籌餉,在張之洞是萬不得已之舉,而出以「也不過」三字,卑薄之意,十分明顯。

不過一年多工夫,翰林四諫為孫毓汶收拾了一半。再有個鄧承修,孫毓汶仿照當年恭王應付倭仁反對設置同文館的辦法,攛掇醇王請旨,將鄧承修派到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讓他無法再抨擊洋務。但話雖如此,只要「鐵漢」在京,還得要處處防他。

「言路自然不如以前囂張了。不過,一半也是沒有題目的緣故。修園一事,雖可以不明發上諭,到底不能一手遮盡天下人耳目。中堂,」孫毓汶問道:「倘或有人象同治十三年那樣,交相起鬨,請停工的摺子一個接一個上,請問如何應付?」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盛伯熙算是清流後起的領袖,不過鋒芒已不如前,加以慈聖優遇,翁叔平也籠絡得住他,大概不會多嘴。此外就很難說了。」福錕接著又說:「我看鄧鐵香就決不肯緘默。」

「鄧鐵香的事好辦。天造地設有個差使在等著他。」孫毓汶說,「幾時你不妨跟七爺提一提。」

「喔!」福錕很注意地問,「你是說讓我保薦鄧鐵香一個差使。是什麼?」

「中國跟法國,馬上要會勘中越的邊界了,鄧鐵香很可以去得。」

「著啊!」福錕擊節稱賞,「他既是總理大臣,又是廣東人,人地相宜,真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個差使。萊山,你真想得到。不過,深入蠻荒煙瘴之地,比充軍山海關外還苦,只怕他不肯去。」

「這是什麼話!」孫毓汶作色答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何能容他規避?這一層,你放心,倒是翰林中頗有些少不更事的得要殺雞駭猴,找一兩個來開刀。」

福錕秉性和易,知道孫毓汶手段陰險毒辣,便覺於心不忍,所以勸著他說:「能找人疏通一下,規誡他們識得利害輕重,也就是了。」

「此輩年少氣盛,目空一切,肯聽誰的話?」孫毓汶幹了一杯酒,沉吟著說,「倒有個人,正好拿他來替李相泡製一服開心順氣丸。」

「萊山,你意中想到的是誰?」

「梁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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