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雍之始 第1093章 「高攀」

八月十四,又到戶部輪班。

因聖駕已經移回紫禁城,曹顒隨著的戶部幾位堂官早早地進宮面聖。除了戶部眾人外,還有幾位大學士與總理事務大臣。

今日議政的主意,就是在直隸推行「攤丁入畝」之事。

要知道,歷年來,直隸的稅賦欠的最厲害。

只因直隸衛宿京畿,不僅有當年的八旗跑馬圈地,還有這近百年來官吏士紳對土地的兼并。因這個緣故,免稅賦與拖延稅賦的情況越來越明顯。

雖說曹顒早就曉得雍正朝會推行「攤丁入畝」,可也沒想到會從直隸開始。畢竟,按照保守認識,直隸是重要之地,不能有亂,這也是為何歷代皇帝對直隸加恩不斷的緣故。

雍正既決心從直隸開始推行「攤丁入畝」,也是一代帝王的魄力。

至於什麼直隸巡撫李維鈞主動請旨,在治內行閩南事,推行「攤丁入畝」什麼的,不過是個幌子。

李維鈞是年羹堯門下走狗,年羹堯如今同雍君臣正諧,自然是「齊心」得緊。

名為「議政」,可實際上帝王獨斷,眾人只有應和的。

只是與以往不同,以往皇上說什麼,總有歌恩頌德之人;現下卻沒人敢去討皇上的歡喜,看來大家也曉得,這「攤丁入畝」是有所爭議,一不小心就惹一身腥。

從御前退下時,曹顒留心些大家的神情,裝糊塗的裝糊塗,裝懵懂的裝懵懂,生怕牽連到自己身上;只有十三阿哥,微微蹙眉,難掩擔憂之色。

看來十三阿哥也瞧出,皇上這一步邁得有些大。

曹顒隨著戶部幾位大人一路出宮,心中想的是此事。

「攤丁入畝」,是從官紳口袋裡掏銀子,有所反彈也是意料之中。即便沒人敢為難皇帝,可執行的官員在八方刁難下,步步艱難,未必能辦好差事。

不過以雍正的剛烈脾氣,向來是吃軟不吃硬。要是真有人阻擾此事,怕是要承受雷霆之怒。

如此,就算有所波折,也出不了大事,剩下的就看直隸巡撫與直隸總督兩個主官抗壓能力如何,是否能挨得住攻訐。

如今巡撫是年羹堯的人,當無人敢在這個時候觸其鋒芒;總督位空缺,如今京城眾人謀的官缺中,這個正是熱門中的熱門。有能力最後將總督之位收入囊中的,背後的靠山,也不會弱於年羹堯。

直隸,亂不了。

想到這些,曹顒心安了……

……

養心殿,十三阿哥的心情卻頗為沉重。

「皇上,是不是因臣弟提及直隸河務的緣故,皇上方……」十三阿哥帶了幾分遲疑問道。

雍正從容得緊,吩咐給十三阿哥看座:「入關八十年,朝廷對直隸的恩典太過。直隸良田數,在天下諸省中可排前三,稅賦卻居末流,是何緣故?南北河道,朝廷歷年在直隸耗費的人力財力最重,還不是因天子腳下,澤披萬民。可他們是怎麼回報朝廷的?免稅田畝數越來越多,即便是當交納稅賦的田畝,也要拖延不交。直等著旱澇之年,朝廷一併寬免。」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端起茶盞吃了一口,道:「為何天下十三省,偶遇天災,流民都往直隸。那就是因直隸丁役不足,每年疏通河道,多以流民為工。如此,朝廷還要掏出一大筆『以工代賑』的銀子,還要預備人力財力在河工完結後遣返流民。如此,朝廷從直隸收不齊稅賦,卻又每年大把的掏銀子修繕直隸河道。」說到這裡,面上帶了冷峻:「原本歲收一石半的劣田變良田,從拖欠賦稅到不繳賦稅,人心之貪,莫過於此。」

十三阿哥聞言,頓時語塞。

他也曉得雍正說的是實情,可朝廷即便曉得吃虧,也只有捏著鼻子往下咽。要不然能如何,正如天下流民奔直隸,直隸的流民可是向來往京城來的。

要是不疏通直隸河道,按照北方這十年九旱的天氣,那每年派下的賑濟銀子,也不會是小數。更不要說,流民進京後的麻煩。

可真照皇上所說的,在直隸推行「攤丁入畝」,怕就要將宗室與士紳都得罪了。

雍正看出十三阿哥心中所慮,正色道:「總要走出這一步!人心貪婪,皇阿瑪這些年的厚恩,沒有換來臣子的忠心,只是助長這些蠹蟲的野心。如有人以身試法,朕也不惜這身後之名。」

聽雍正說得激蕩,十三阿哥卻只有羞愧,站起身來,跪下道:「都是臣弟無能,無力豐盈國庫,解皇上心憂,才使得皇上處處為難。」

史筆如刀,若是國庫豐盈,也不會逼得雍正作此決斷。

雍正卻沒有責怪之意,從炕上起身,親手扶起十三阿哥道:「十三弟為朕分憂,這兩年來,片刻不得閑。若是十三弟無能,這天下間誰還能當能臣?國庫空糜,是朝廷宿病,不在十三弟身上。」

看著十三阿哥面容清減,雍正皺眉道:「去年朕要按舊例,補給十三弟親王開府的銀兩,十三弟堅持不受。這兩年朕每次要賞賜十三弟,你也能想出這些那樣的由頭來婉拒。明日中秋,朕賜你黃金五百兩做過節之資,十三弟就不要再拒了。」

雍正說得動容,十三阿哥聽著感激,然後他還是跪地道:「皇上厚愛,臣弟趕緊不盡,卻是不敢受。各王府過節賞賜,內務府早已派下,臣弟豈能厚顏再受皇恩?」

以皇上對十三阿哥的親近,這五百兩黃金的賞賜並不算多。可不患寡而換不均,還有宗室諸王看著,沒得為了這賞賜使得宗室起不平之心。

雍正嘆了口氣,再次扶起他,道:「朕總覺得虧待了你。」

十三阿哥道:「皇上多慮,親王年俸萬兩,已是盡夠使了。要是再生貪念,豈不是天地不容?」

雍正早年做過親王,自是曉得那看似很多的一萬兩俸祿,連人情往來都不夠用。

可是十三阿哥曉得國庫與內庫都不富裕,怕是這個時候怎麼也不會接受賞賜的。

他重新坐回炕邊,吩咐十三阿哥也坐了,方道:「弘暾十五了,是不是當說親事了?」

弘暾是十三阿哥嫡長子,雍正原本想要早日加封為其為親王世子,好使得十三阿哥府多一份世子俸祿,貼補王府開支。

十三阿哥沒有接受,倒不是有心忤逆聖意,而是因顧念弘暾身體孱弱,不堪重負。與其繼承王府,還不若做個閑散宗室,省心省力。左右以他親王嫡子的身份,即便不繼承親王爵位,成年後封爵也不會太低。

對於此事,十三福晉卻是與丈夫產生分歧。

弘暾自幼身體不好,雖為嫡長子,可卻是十三福晉卻疼愛的孩子。

明明為長為尊,爵位卻要低於弟弟們,十三福晉怕兒子覺得委屈,懇請丈夫過幾年再議此事。若是弘暾身體漸漸結實,堪當世子之責,那榮耀還是他的;若是不能,年紀大些,也能體恤父母慈心,不會因此與兄弟有嫌隙。

十三阿哥不願夫妻因此生嫌,答應了妻子懇求。

實際上,有一件機密之事,方種公告之十三阿哥,而十三阿哥在妻子面前有所隱瞞。

那就是弘暾是先天不足,即便多年調理,也弱於常人,不宜早行房事,亦不宜多近女色。即便以後成親,也要少納妾室,有所節制,否則有礙天壽。子嗣之事,只能聽天由命。

十三阿哥只同妻子說了不宜早行房事,後邊的話沒有告之妻子。

現下,聽雍正提及此事,十三阿哥一怔,道:「回皇上的話,弘暾身子不好,還在調理。太醫的意思,不宜早娶。」說到最後,有些黯然。

當年,十三福晉懷弘暾時,正是十三阿哥最落魄時。

十三阿哥精血不足,十三福晉勞心勞神太過,這才使得弘暾早產,先天不足。為了這個緣故,他們夫妻兩個對嫡長子除了疼愛,還有愧疚。

雍正見他如此,曉得他想起舊事,道:「過去的都過去了,弘暾得了你們夫妻這麼多寵愛,又是個懂事的,當是福壽綿澤之人。」

「謝皇上吉言!」十三阿哥醒過身來,忙謝恩。

雍正笑道:「原還想著給侄兒做媒,這下卻要錯過。」

十三阿哥聽了,有些心動,抬起頭來,望向雍正。

對於長媳的人選,他與十三福晉也是傷透腦筋,既想要給兒子挑個門當戶對的好姑娘,又怕兒子有什麼不妥,耽擱了人家姑娘終身。

就聽雍正接著說道:「聽說國舅夫人前些日子,在內務府銀行換了三萬兩黃金,以備嫁女之用……他家的姑娘,年紀與弘暾相仿……」

雍正雖面上帶著笑,語調里卻帶了譏諷。

十三阿哥心中一稟,忙道:「到底差了輩分,不敢高攀。」

雍正冷哼一聲,道:「十三弟不敢『高攀』,卻是有人敢妄想。國舅夫人已經透出話來,要著讓兒子尚主!」

十三阿哥聽了,唬了一跳。

他還是頭一回聽說此事,早先只聽說國舅夫人使人向簡王府提親遭拒。因這件事,隆科多與雅爾江阿的關係也交惡。

隆科多次子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