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雍之始 第1023章 虎骨(下)

除了恩賞曹顒,雍正還議了戶部的幾件公務,其中就是有一條,免四川與陝西康熙六十年以前未完的錢糧。

名義上是興兵以來,累兩省地方甚多;實際上,誰都能看得出來,這份恩典,只為一人故。

如今各省,都在清查虧空,只有陝西、四川官員,得以倖免。

除了十三阿哥早就曉得此事,其他人還是頭一回聽說。

雍正對年氏一門的隆寵,眾所周知。

外有年希堯、年羹堯兩位封疆大吏,內有登上貴妃位的年妃,年家隆起之勢,銳不可當。

皇后嫡子早夭,雍正諸子中,年貴妃所生皇子雖才三歲,沒有敘齒,但是出身最為顯貴。

若不是前面還有個被康熙教養過的弘曆在,這個小阿哥就是皇太子當之無愧的人選。

就算弘曆被先皇教養過,到底能如何,還是兩說。

雖沒有人現在就站隊,但是關係到年家的事情時,眾人都要思量再思量。

同封公晉爵這些恩寵比起來,減免兩省錢糧,這樣的恩典,就有些過了。

旁人還不覺什麼,隆科多心中則開始冒酸水。

同樣是外戚,他是皇上的舅舅,出身佟家,又在皇上登基時盡了大力的,卻是與年羹堯一起加太保。他不過是繼承祖上爵位,襲了一等公,年羹堯是封二等世襲輕車都尉,旬幾又封三等公。

如今又因年羹堯的緣故,保全陝西、四川兩省官員。

年羹堯何德何能,被皇上推崇至此?

只是隆科多素來有城府,心中再不滿,也不會在人前顯露。

少一時,戶部官員跪安,御前只剩下幾位大學士與兩位總理事務親王。

「先皇大殯在即,監察御史年熙上書請除豁山西、陝西樂戶賤籍,此乃恩澤百姓之舉,諸位覺得如何?」雍正帶著幾分期待,開口問道。

山西、陝西樂戶賤籍,是永樂年間,對建文舊臣的處置。

本是清貴之門,忠臣後裔,卻是要罰入「賤籍」,女子世代為娼,男子也只能從事「賤業」。子子孫孫,生不如死。

年熙上摺子「除賤為良」,也算是「撥亂反正」。

雍正本就是重視民生的皇帝,對於此施恩百姓、青史留名的善舉,自是打心裡贊成。

十三阿哥與他兄弟多年,曉得他的脾氣秉性,待他問完,就帶頭出面附和。

眾人見狀,也跟在十三阿哥後,贊成此事。

隆科多低著頭,嘴裡也說著附和的話,眉頭卻不禁皺起。

又是同年家相關的事。

年熙已經休假旬月,不在衙門中,怎麼突然想起上摺子?

他一個浙江道監察御史,怎麼進言山西、陝西的事來?

隆科多才不相信,年熙一個病秧子能這般勤勉。在他眼中,這善舉是皇上欲加恩百姓,之所以托年熙之名,不過是白給年熙一份功勞。

雍正見眾人附和,心情大好,便金口玉言敲定此事。

又議了半個時辰,說了幾件朝廷大事。多是聖心獨斷,眾人唯唯。

等眾人從御前退下,十三阿哥便出宮往戶部。

如今,他不止執掌戶部三庫,還總理戶部。到了戶部,他就直接過來尋曹顒。

陝西司、四川司都是曹顒制下,之前皇上下令,追繳虧空,這兩司司官忙了旬月的功夫,整理兩省舊賬,這一句「清免」,就使得這些人做了白用功。

曹顒這個主官,除了傳達皇上旨意,還要留心眾人的情緒。

官場上,雖上下級尊卑有別,制度森嚴,但是若是上下關係不協調,也影響辦事效率。

曹顒出仕多年,自有一套御下心得,同僚關係處理得還算融洽。

除了人際關係,他就要頭疼陝西、四川兩省的支出預算。這兩省康熙六十年之前的錢糧免了,但是今明兩年的支出缺半點不免。有些地方,如河工、屯田還要加大支出。

曹顒坐在几案後,正看著面上兩省賬冊頭疼,就聽到外間司官道:「下官見過王爺,給王爺請安。」

而後是十三阿哥的聲音:「衙門辦公之地,無需大禮。」

隨著說話聲,就見十三阿哥從外間見來。

曹顒見狀,忙起身相迎。

十三阿哥掃了眼他的案牘,笑著說道:「曹侍郎,是否為陝西、四川兩省的課銀髮愁?」

這間屋子,除了窗下的長几案,在北牆矮炕上,還設有座位。

曹顒請十三阿哥上首坐了,自己下位相陪,親自奉了茶,而後方道:「正想著尋王爺援手。今明兩年陝西、四川劃銀甚多,若是單憑康熙六十一年的課銀,入不敷出。而且,王爺也知,這兩省去年課銀,並未全入國庫,有大半直接入了地方藩庫。」

十三阿哥吃了兩口茶,撂下茶盞,道:「難為你,既忙著推廣良種,還不忘留心這一攤。放心,皇上已有安排,今年茶課、鹽課徽銀直接入國庫,以補陝西、四川兩省賦稅之不足。」

曹顒聽了,訝然出聲。

這茶、鹽兩課徽銀,每年有四百多萬兩銀子左右的進賬,過去都是入內庫,供宮裡開銷。

像皇上出行,修繕行宮,賞賜蒙古諸王什麼的,都是從內庫拿銀子。

據曹顒所知,現下內庫也沒銀子。

如今,將這份大頭收入轉為國庫,內庫怎麼辦?

十三阿哥看出曹顒的疑惑,笑著說道:「這豐盈內庫的責任,少不得落到十六弟頭上。皇上說了,十六弟是有才幹的,只是早年被皇阿瑪寵的,素來憊懶。往後他想要享清閑,怕是不能。」

這關係到皇上與宗室的遠近親疏,曹顒不好多言。只是想到十七阿哥封了郡王,隨後就點了禮部,頗有與三阿哥分權的嫌疑。

雍正重用這幾個兄弟,也不是沒有緣由的。他能信賴的人,實是有限……

……

台基廠,廉郡王府。

初瑜到時,才曉得今日八福晉邀請的不止是李氏與她,還有七福晉。

見過主人八福晉,初瑜少不得與嫡母大禮相見。

七福晉拉了她,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望向八福晉的目光則帶了幾分狐疑,笑著說道:「真是可巧,我們娘倆在弟妹這見了。」說到這裡,又轉過頭來,對初瑜道:「你這孩子,這兩日起風呢,也不說加件衣裳。」

「出來前見太陽還足,就疏忽了。」初瑜輕聲回道。

八福晉見她有維護之意,抬著下巴道:「行了,七嫂,我這兒難道就是登不得門的,還會吃了你家大格格不成?」

「瞧你這張利嘴,都大多的人了,還半句不肯讓人。」七福晉聽她說得直白,不好接話,笑著說道。

「七嫂真是偏心,我這還什麼都沒說,就要叫我讓人了?」八福晉亦是笑吟吟,眉眼間卻帶了幾分剛強與果決。

七福晉見她越說越沒譜,但笑不語,只是心中琢磨八福晉請自己與初瑜過來的用意。

八福晉見她當閉嘴葫蘆,就轉向初瑜道:「大格格如今倒是貴人事忙,我想請都請不來。都說你家太夫人是個和善人,怎麼就偏偏想起給我沒臉?難道我這破落戶,就入不得你們眼不成?」說到最後,已經帶了幾分薄怒。

初瑜見狀,忙站起身,道:「八嬸勿惱,都是侄女的不是。自打正月來,我家老太太身子就不好,這兩個月一直在家將養。不單單是嬸子這裡,旁人家也是不去的。我們額駙身上又有差事,前些日子不在京里。侄女雖有心過來給嬸子請安,也抽不開身,這才延遲到今日,給嬸子來請罪。」

八福晉聽了,神色稍緩,道:「你們老太太病了,怎麼外頭沒聽說?」

「也是宿疾了,只請太醫開了兩個方子將養。」初瑜回道:「我們老太太吩咐了,不叫聲張,不願在這個時候生事。」

她的話說的雖隱諱,卻也點出李氏處境尷尬與為難。

八福晉聞言,這才將心中的怨憤壓下。

她擺擺手,打發丫鬟婆子們下去,而後對初瑜道:「你家太夫人到底身份不同,就是新皇跟前,也當有幾分體面。若是她能出面為李家求個情,皇上還能巴巴地抓著個奴才不放?這都過了兩個多月,你們夫妻倆倒是待得住,就不怕背了薄待舅家的惡名?」

七福晉在旁,不由皺眉。

八福晉盡量平和,但是話中對曹家諸人也多有指責。又是當著她這個岳母的面,說了她的女兒、女婿與親家,很是失禮。

若是單說她與曹顒,初瑜也就不多話了,畢竟八福晉是長輩。可是說到婆婆身上,她身為子媳,也不好乾聽著,便為李氏辯解道:「我家老太太是外命婦,沒有宮中懿旨,連宮裡都進不去,更不要說御前。」

八福晉「哼」了一聲,不以為然:「誰不知道,十六阿哥是你家的常客。若是李氏真有心為李家求情,豈會沒有法子?」

她向來傲氣,丈夫死後,說話更無顧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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