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雍之始 第1016章 三把火

李家被問罪之事,在權貴圈裡傳了兩日,便被兩件新事件所取代。畢竟,在京城權貴眼中,李家實不算什麼。

李煦坐鎮蘇州三十年,固然昭顯了先帝王的寵信,卻也使得李家遠離權利中樞。加上李煦兄弟雖多,並無成大器可相互扶持之人,子孫凋零,成才者寡,這就使得李家越發顯得單薄。

這兩件事,就是誠親王門下大儒陳夢雷獲罪,流放黑龍江;新皇下旨,九貝子派往軍前,駐劄西寧。

這其中涉及到先皇時期的實權皇子,新皇兩個手足,自是引得朝野側目,遠非李家的影響力所能比擬的。

三阿哥與九阿哥的反應,各不相同。

陳夢雷名義上是誠親王門人,實際上早年侍奉誠親王讀書,實為王師。

他少年成名,十二歲中秀才,十九歲中舉人,二十歲中進士,與康熙朝名相李光地為同年,而後兩人又同入翰林院。

入翰林院後,他回福建老家省親,趕上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州舉兵反清,網羅士人,強迫入福州軍帳前。

因老父被抓,陳夢雷無奈入幕,卻是不願從賊。

他自言與同被迫入福州的李光地相約,兩人一人在內,一人在外,圖謀請朝廷發兵平叛。他還起草了請朝廷發兵的摺子。

而後,李光地獨自奏表,因此聞達於御前,開始名相之路;陳夢雷則是在三藩平定後,被耿氏叛逆攀咬,入獄論斬。

陳夢雷請李光地為其作證,被李光地拒絕。兩人官司打到御前,孰是孰非,成為不解之謎。

康熙看重李光地之才能,自是維護自己的臣子;士林之中,卻是同情陳夢雷的人更多。

陳夢雷在監獄了待了兩年,時任刑部尚書的徐乾學是他的同年,為他周旋,脫了死罪,發配奉天。

他在奉天待了將近二十年,手不釋卷,著作甚豐。

康熙三十七年,康熙北巡時,愛其才,召他進京。

進京這二十五年,除了侍奉誠親王讀書外,他就是在修書處修書,遠離朝政。

新皇拿這個倒霉的傢伙開刀,實在有失厚道;誠親王應對的表現,更是令人心寒。

對於這樣無師生之名、卻有師生之實的當世大儒,誠親王身為皇兄,出面求個情,也不算艱難之事。

不想,他不僅沒有幫忙,還生怕將自己牽扯進去,配合著刑部的調查,給陳夢雷添了好幾個罪名,將陳夢雷說成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人。

可憐誠親王,修了幾十年書,在士林中積攢的那點好名聲,就此消失殆盡。

他這樣落井下石,不僅刑部官員詫異,連雍正都有些看不過去,將幾條要不得的罪名划去,免了陳夢雷的死罪,只判他流放黑龍江。

可憐陳夢雷,古稀之年,又開始走上流放之路。

大家說起來,多是可憐這陳夢雷,心中不恥誠親王所為。

有心思通透的,想想誠親王的尷尬處境,也就明白他為何如何小心,有如驚弓之鳥。

與誠親王的小心謹慎不同,九貝子這邊,卻是絲毫沒有收斂性子的意思。

即便新皇點他去西寧,他也拖延不去,只說要等到先皇百日孝後。

有個「孝」字頂著,也算名正言順,等到百日過後,他會去西寧否?

如今大家都在等,想要看看九貝子二月會不會奉旨離京。

有無聊之人,已經暗中設局,要賭新皇與九貝子之間的博弈結果。

相信九貝子能贏的,覺得九貝子再不堪,還有個太妃母親,還有親王哥哥;新皇再不喜歡,也要留幾分餘地。

篤定新皇贏的,則是覺得眼下這個情景,正應了老話,「新官上任三把火」。

年前,新皇初登基,有先皇的喪事要料理,有宗室百官需要安撫,自是大方的封賞加恩。

如今,兩個多月過去,新皇將局面安撫的差不多,有些動作也正常。

既是聖旨,金口玉言,豈是輕易能更改的,能容九貝子推一次,還能容他再推脫不成?

沒想到,新皇這邊應允了九貝子延遲出京,那邊就使人抓了九貝子近侍太監何玉柱;同時被抓的,還有宜妃宮中的總管太監張起用等十一人。

涉及的罪名就多了,私去東北挖人蔘,勾結外臣,謀取財利。

最後這十二個太監,都籍沒家產,流放關外。

京城權貴,沒有誰會留心幾個失勢太監的下場。在他們看來,這是新皇給九貝子抗旨的教訓。

除了這十幾個太監,九貝子府大管家秦道然,也被問罪,雍正下旨,命兩江總督清查秦道然在江南的家產,追繳銀十萬兩,充作西北軍費。

雍正眼中,看到的除了九貝子的不遜,就是貝子府的豪富。何玉柱不過是個卑賤的太監,名下的家產就有數十萬,九貝子府的豪富,可見一斑。

等著看九貝子熱鬧的人,要失望了。

就如誠親王沒有出面保陳夢雷一般,九貝子也沒有出面保秦道然,只是「告病」在家,沒有像誠親王那樣落井下石。

這日,九阿哥手中把著個酒壺,醉眼朦朧著看著空曠的院子。

隨著何玉柱的問罪,秦道然被拘拿,這貝子府的氣氛就壓抑起來。

主子們臉上沒笑臉,奴才們自然也是小心翼翼的。

九阿哥坐在廊前的台階上,看著眼前兩棵光溜溜的光溜溜地石榴樹,將手中的酒壺往地上灑了一些,喃喃道:「皇阿瑪,小九如今也只能做烏龜了!」說罷,他將酒壺舉起,往嘴裡倒了半壺酒。

酒水有些流到他的前襟,頓時添了一片水漬,有些則是順著嘴角,流進他脖頸之中,他卻恍然未覺。

瞧著這落魄樣子,哪裡還有半月前的倔強與傲慢。

五阿哥站在幾步外,看著他的模樣,不禁紅了眼圈。

九阿哥聽到動靜,抬起頭來,直覺得陽光刺眼。

他抬起胳膊,遮住日光,眯著眼看了看五阿哥,起身道:「原來是五哥,還以為是十弟……是了,十弟已經去蒙古了,不在京里……」

五阿哥見他滿身酒氣,身子都站不穩,上前幾步,扶住他的胳膊,皺眉道:「怎麼在外頭吃冷酒,如此糟蹋自己個兒,算什麼?」

九阿哥自嘲兩聲,低聲道:「這樣活著,實非我願,若是就這麼去了,才是我的……」

「九弟!」見他越說越沒譜,五阿哥厲聲打斷他的話:「母妃下月就要就府,你不想著怎麼承歡膝下,反而說這樣不詳之語,成何體統!」

九阿哥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五阿哥,面上已經是一片肅穆:「五哥何必自欺欺人,新皇將我流放西寧,我還有不去的餘地么?『伊等俱系極惡,盡皆富饒,如不肯遠去,即令自盡,護送人員報明所在地方官驗看燒毀,仍將骸骨送至發遣之處』,這些話是說給誰聽的,五哥還不知道么?」

五阿哥聽了,面色蒼白,幽幽地嘆了口氣,像是老了十幾歲,道:「既是讓你,你就去吧。等過兩年他消氣了,我便請旨接你回來……」

看著忠厚略顯怯懦的兄長,九阿哥直覺得嗓子眼腥咸。

自從新皇登基,他就曉得自己不會有好下場。他並不畏懼,已是準備要不失皇子尊嚴,就算要死,也要出口惡氣,給雍正扣兩個屎盆子。

可是,就在雍正迫不及待地要收拾他時,他這個傻哥哥跑到御前,跪了一整天。

九阿哥曉得,自己死不成了。

就算活著比死更艱難,為了自己的兄弟與額娘,他也沒有任性赴死的資格……

……

同九阿哥府的愁雲慘淡相比,曹府的日子則是波瀾不驚。

初瑜得了曹顒的囑咐,對於李氏的飲食起居越發關注。

私下問了綉鶴幾個,曉得李氏最近憂心淺眠,沒有胃口,初瑜就每頓安排葯膳,親自侍候李氏用飯。

李氏見媳婦如此,曉得是自己讓兒子、媳婦擔憂了,除了膳食都用了不說,還主動請太醫過了,開了個安眠的方子。

不知是真寬心,還是藥力所致,李氏睡了幾個安穩覺,精神漸漸緩和起來。

連高氏見了,都安心幾分。

她以為李氏之前的憔悴,是辛勞所致,還勸她不要太嬌養長生,也別總想著將小孫子天寶綁在眼前。

李氏也是心力憔悴,聽了高太君的話,就對初瑜說,叫她將天寶抱回梧桐苑養育,又讓她挑處空院子出來,準備讓長生移居。

初瑜心中驚喜交加,可是轉念一想,有孩子在跟前牽制,婆婆也沒功夫胡思亂想;若是孩子們都搬出來,冷清之下,婆婆憂思成疾,就不好了。

這樣想著,初瑜按捺住接兒子到身邊的想法,道:「七叔打去年開始就念叨著想要自己的院子了,這會兒老太太發話,指不定要多歡喜。天寶這邊,還請老太太憐惜媳婦,多看顧些日子。我們大姑娘這些日子,正開始學管家,小尾巴似的,跟在媳婦跟前。少不得照看她一下,怕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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