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雍之始 第1007章 敏曹頌

養心殿內,燈火通明。

曹頌跪在同僚之中,只覺得腿肚子亂顫,身上有些支不住。不下馬還不覺得,一下馬,才發現身子跟散了架似的,無一處不酸,無一處不疼。

除了疲憊,剩下的就是惶恐。

曹頌早年是做侍衛的,自是曉得面君的規矩。

現在,眾人經過數千里跋涉,狼狽得實是不成樣子。

雍正看著地下跪著的眾人,臉上辯不出喜怒。

現下已經是丑正(凌晨兩點),已經是雍正元年。

想著自己的年號,雍正骨子裡生出幾分傲然來。

不管皇父曾立過誰,不管皇父曾寵愛過誰,現下成為天下之主、位於龍椅上的不是旁人,是他雍正皇帝。

「爾等何時從甘州啟程,何時抵京?」雍正緩緩開口,問得是那兩位副都統。

這兩人,一個叫阿爾納,一個叫阿林保,其中阿爾納正是十四阿哥麾下,阿林保是平郡王訥爾蘇麾下。

聽雍正相問,就見阿爾納抬起身來,稟道:「回皇上的話,奴才等人隨同十四貝子臘月十五從甘州出發,每日奔行八百里,因路上驛站馬匹不足,少了換馬的次數,有所耽擱,今日子正方抵京。」

聽到「十四貝子」四字,曹頌心中大驚。

他早已得了堂兄告誡,向來對十四阿哥避而遠之。這幾年有訥爾蘇的庇護,在西北軍中,與十四阿哥打過的交道也是有限。

饒是如此,對於十四阿哥的情形,曹頌也有所耳聞。

這個副都統阿爾納,正是十四阿哥帳前最倚仗的心腹之一。

十四阿哥雖沒有正式冊封,但早已領親王俸祿,用親王儀仗。不管是西北軍中,還是朝臣這邊,都要叫聲「王爺」。

曹頌記得清楚,就在眾人隨著隆科多進城前,阿爾納還一口一個「王爺」,跟在十四阿哥鞍前馬後。

這才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王爺」就換成了「十四貝子」。

雍正心中盤算著阿爾納所說的日子,暗道慶幸。

幸好提前知會年羹堯,將往西北軍中的消息,延遲了二十日。如此一來,大行皇帝的謚號廟號已定,大行皇帝的後宮,也追封的追封,加封的加封,諸事塵埃落定。

要不然,以十四阿哥的性子,外加上一個太后,還不知要怎麼鬧。

其實,就算十四阿哥提前回來二十日,也影響不了大局,不過是讓大家面上難堪,過不了太平年罷了。

晚回來二十日,更是沒有他發揮的餘地。

想到這些,四阿哥只覺得心中的鬱結之氣也都散得差不多,煩躁之心漸漸平定下來。

他望了望阿爾納身後跪著的幾個侍衛,就見他們去了帽纓,身上罩了素服,道:「你們都是大行皇帝所信賴的臣子,西北苦寒,這幾年你們生受了,皆升一級犒勞。即日起放假一月,假滿後,不分內班、外班,皆調入御前當差!」

一時間,數人叩謝恩典,有兩人卻是僵在那裡,沒有隨著諸人謝恩。

雍正見狀,臉一下耷拉下來,只覺得胸口中生生地憋出一口濁氣。

他知道十四阿哥經營西北數年,不是沒想過其使手段結交拉攏眾人,但是眼前這幾個是宮廷侍衛,他們只應有一個主子,那就是這皇宮的主人。之前是大行皇帝,現在就應該是他,新皇雍正。

不承他的旨,這是要顯「忠義」?

雍正嘴角露出幾分譏諷,道:「你二人要抗旨?」話中,不掩怒氣。

僵在那裡沒有謝恩的,正是曹頌與一個三等侍衛叫貴喜的。

兩人聽了雍正的話,忙叩首,齊聲道:「奴才不敢,奴才有下情稟奏!」

兩人都掛著腰牌,一個二等侍衛,一個三等侍衛。

「稟來!」雍正的視線落在曹頌身上。

曹頌雖沒有抬頭,但是仍被雍正的注視刺得頭皮發麻。

他咽了口吐沫,穩了穩心神道:「回皇上的話,曠世恩典,奴才心中感激不盡……」說到這裡,他舉起斷指的手掌,道:「只是奴才身有殘疾,要是在御前污了皇上的眼,就是奴才死罪……」說著,又連磕了幾個頭。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曹頌的後背已經濕透。

要是激怒了新皇,斷送了他自己的前程是小,影響了曹家上下,他可就是家族罪人。

他這頭,磕得響亮,未曾沒有去嫌疑、表忠心的意思。

果然,雍正見曹頌如此,神色稍緩。

他看著曹頌的殘掌,見小手指齊根而斷,道:「這是在西北傷的?」

曹頌此時,除了惶恐,就剩下羞愧,低頭道:「奴才不敢妄語,這……是奴才少年荒唐所致……奴才本無用之人,借父祖之光,萌先皇恩典,才得以在侍衛處外班當差……」

如此老實話語,倒使得雍正多看了他幾眼,只覺得面善。

雍正蹙眉,道:「你是誰家子弟,以前朕是不是見過你?」

「奴才曹頌,祖父與伯父生前曾任江寧織造。奴才有幸,曾在十三爺府上得見聖顏。當時奴才還小,皇上還曾問過奴才功課。」曹頌回道。

雍正恍惚有些印象,想起曹家二房是與十三阿哥府有姻親的,這個曹顒的堂兄弟,好像是十三阿哥的內親,心裡就對他就親近幾分。

對他沒有承旨,也就不那麼惱恨了。

「朕沒那麼嬌貴,不過是斷一指,還嚇不到朕。你還是安心承旨吧。」雍正的聲音已經溫和下來。

「奴才接旨,奴才謝主隆恩!」曹頌帶著幾分「激動」,再次叩謝恩典。

雍正滿意地點點頭,視線轉向另外一個侍衛貴喜,淡淡地說道:「你也有內情?」

貴喜叩首道:「回皇上的話,奴才也是身殘不敢承旨。前兩年奴才不耐西北嚴寒,生了凍瘡,壞了右腳兩個腳趾。」

這手上的傷,一目了然;足上的,掩在靴子里,沒什麼對外暴露的機會。

雍正盯著貴喜半晌,命旁邊侍立的內侍陳福領貴喜下去查看。

貴喜退出之時,雍正打量他的右腿,行走之間,看不出不妥的模樣。

少一時,陳福帶貴喜回來複命,以證貴喜所言不虛。

雍正面上沒說什麼,心中卻是覺得這個貴喜不錯。換著其他人,既是傷在不著掩之處,說不定就歡歡喜喜地承旨了。

方才的芥蒂,早已煙消雲散,他又命人賜金,而後方叫眾人謝恩。

兩位副都統每人三十兩金子,七位侍衛每人二十兩金子,數目雖不多,但是畢竟是御前親賜,都用黃綾帶裝著,眾人捧著,都覺得體面無比。

雖說身上疲憊,但是這加官與賜金下,眾人也興奮著,出了宮門,各自散去。

等曹頌回到家中,已經是寅初二刻(凌晨三點半)。

此時,過了除夕的喧囂,正是寂靜之時。

曹頌的叩門聲,就分外清晰遼遠。

連兆佳氏在內宅,都依稀聽到動靜,嘴裡嘟囔一句,翻過身接著睡去。

靜惠這邊,也聽到了。

因得了消息,曉得丈夫近期回京,她心中諸多牽掛。怕道路艱難,天寒地凍,丈夫路上吃苦;又怕是隨著十四阿哥回來,被新皇遷怒。

她隱隱地聽到前院有喧囂聲,一下子坐起身來,側耳聆聽。

前院的動靜又住了,她嘆了口氣,只當自己錯聽了,嘴裡念叨了一句「二爺」,方又躺下。

曹頌此時,已經大踏步進了二門。

路過兆佳氏的正院時,他的腳步緩了緩。不過見院子里烏黑一片,他還是直接回自家所在的東跨院去了。

靜惠正輾轉反側,聽到院子里「蹬蹬」的腳步聲,喃喃道:「又是錯覺?」

直到聽到推門的聲音,靜惠才一下子清醒,忙起身下炕掌燈。

外屋值夜的丫鬟,也聽到動靜,披著衣服起身。

靜惠此刻已經趿拉著鞋出來,舉著燈火走到門前,隔著門問道:「二爺?」

「快開門,爺乏得很!」曹頌道。

靜惠激動之下,只覺得手上一哆嗦,燭台差點掉落。

她忙打開門栓,紅著眼圈,看著風塵僕僕的丈夫。

曹頌也顧不得有人沒人,一把搭在靜惠肩上,道:「爺困得狠了!」

靜惠半攙半扶地送他進了內室,嘴裡吩咐著跟來的丫鬟,叫她們預備熱水。

曹頌已經睜不開眼,擺擺手,道:「熬不住了,明兒再洗吧。」說罷,他往炕上一躺,須臾功夫,就打起鼾來。

這也不怪他乏,一口氣行了半個月不說,還在御前跪了一個多時辰,又是耗盡心血地御前對答,使得他身心具疲,再也熬不住。

靜惠見狀,臉上露出幾分心疼,揮揮手打發丫鬟們下去。她自己俯身,動作輕緩地幫曹頌脫了靴子,又拿了自己的被子給丈夫蓋好。

而後,她側過身去,看著丈夫的睡顏,覺得心裡踏實多了,好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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