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奉天運 第993章 日落(崩)

雖卧床數日,積弱不堪,但是康熙盛怒之下,這擲碗的力氣亦是驚人。

葯碗砸到跪地那人的額頭上,立時砸得頭破血流,加上碗中湯汁濺了他滿臉,瀝瀝拉拉地落到他前衣襟上,模樣甚是狼狽。

然而,那人仍是直直地跪在地上,動也不動,望向康熙的眼神,充滿矛盾。

「皇阿瑪……」他的聲音帶著幾分壓抑:「除了四哥,還有誰堪當儲君人選?皇阿瑪不是也曉得這些,這兩年才對他多加器重么?」

「不、忠、不、孝、的、東、西!」康熙氣得渾身發抖,哆嗦著嘴唇,一字一頓道。

「皇阿瑪,兒臣辜負皇阿瑪信任,確實罪該萬死……兒臣也可獨善其身作壁上觀。只是……待繽紛亂起,流的還是愛新覺羅子孫的血!」那人叩首道。

康熙怒極,瞪眼道:「朕將『青眼』交給你這逆子……是讓你掣肘朕?」

地上那人,還是叩首。

他額頭鮮血直流,刺眼的鮮血與他臉上的葯汁叫提成行,使得他看起來跟地域修羅一般。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十三阿哥。

他的右手邊,放著一個黃綾包。裡面是康熙昨日發下的聖旨,這旨意是的發給遠在甘肅的「大將軍王」十四阿哥的。

旨意上,只是召十四阿哥馳驛回京,並無點出傳位之意。

然而,這個時候,這個旨意若是流出去,十四阿哥會如何認為,就不得而知。

關鍵是,他手下還節制十幾萬兵馬。

即便康熙在軍中另有安排,只要十四阿哥拉出幾萬兵馬回京,那就是一場驚天風波。

准格爾尚未平定,喀爾喀還在觀望,背後還有個窺視大清的鄂羅斯。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十三阿哥不能冒這個險。

十三阿哥不曉得,皇父為何改變了主意,或者在他心中根本就無法接受有人會對自己取而代之。

「皇阿瑪,就算您改了主意,這京城之中,誰又能與四哥匹敵?」十三阿哥沒有回答康熙的話,帶著幾分懇切道:「四哥這些年能力卓越,都在皇阿瑪眼中。他雖不善言辭,卻是愛國愛民,定會承繼皇阿瑪大業,使得百姓安居樂業,大清江山穩固,國祚綿長!」

聽著十三阿哥振振有詞,康熙有些恍然。

似乎,又回到那日,八阿哥所說的「龍蠱」。

九子廝殺,剩下的這都是什麼玩意兒?

「青眼」經過多年沉寂,即便而後由庄席、曹寅收攏,人手也是有限。這也是為何康熙能放心將它交給十三阿哥的原因。

沒想到,就是這個他已經不放在心上的耳目勢力,如今卻束住帝王的手腳。

即便曉得十三阿哥說得有道理,康熙還是無法接受這個情景。

他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嗓子眼腥咸,強忍了才沒有暈倒在床上:「你真當朕殺不得你?」

十三阿哥叩首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康熙冷笑幾聲,看著他說不出話。他雖病著,人卻不糊塗。

十三阿哥專斷妄為,劫回聖旨,已是死罪。

到了這個時候,十三阿哥卻只有擔憂,沒有計謀成功的得意,眼中也沒有多餘的慾念。

他所擔憂的,是什麼?他竭力想要阻止的,是什麼?

想到此處,康熙直覺得心中一揪,喘不過去,木然問道:「隆科多……是老四的人……」

他死死地盯著十三阿哥,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十三阿哥。

同十三阿哥私劫聖旨相比,這點對康熙打擊更甚。

看著十三阿哥沒有否認之意,他眼睛一黑,人已經直直地倒了下去。

十三阿哥見狀,駭得魂飛魄散,立時起身向前,扶住康熙。

十三阿哥扶住雙眼緊閉的父親,輕輕將他放倒在炕上,眼淚再也止不住,簌簌落下。

若是有其他選擇,他也不想走這一步。這些年來,不管受了多少委屈,眼前這人都是他最尊敬的皇父。

隨著這幾日皇父的時而昏迷,外邊已經是悄然巨變。

除了四阿哥與五阿哥之外,從三阿哥到年幼的二十四阿哥,皇子們都來暢春園侍疾。

就在大家還在揣測儲君歸屬時,暢春園外八旗步軍與巡捕營,已經將暢春園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起來。

就算偶爾有人注意到這點,也當隆科多是奉旨宿衛。只有十三阿哥曉得,康熙壓根就沒有下過這樣的旨意。

如今,就算不成定局,也成死局。

康熙只是一時昏厥,當十三阿哥的眼淚落在他臉上時,他就已經醒了。

看著十三阿哥哭得與孩童似的,康熙竟想起十三阿哥幼年的模樣,原本憤怒的心,漸漸平息下來。

這四、五日,每次醒來,他都陷入矛盾中。

他恨四阿哥這些年的矇騙,不想讓其繼承皇位,但是現下想要尋其他人做儲君人選,談何容易?

康熙怕的,也是兒子們兄弟喋血、手足相殘。

到了現下,卻是他自己已無力掌控。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驚醒了正傷心落淚的十三阿哥。

「皇……皇阿瑪……」十三阿哥很是緊張地問道。

康熙慢慢閉上眼睛,沉聲道:「滾!」

十三阿哥還想再說什麼,猶豫再三,還是閉上嘴,應了一聲,退到門口。

魏珠此刻,手心都是汗,雙腿微微發抖。

隆科多與十三爺都是四阿哥的人,看來自己賭對了。

雖不知皇上為何較勁,執意不立四阿哥,但是的有隆科多在,在京城之中,還有誰能與四阿哥抗衡?

十三阿哥退出門口,卻沒有魏珠的樂觀。

皇父御宇登基六十又一年,早習慣了乾坤獨斷,豈會就這樣心甘情願受轄制。

果不其然,屋子裡,康熙睜開眼睛,已經是神色清明:「使人去傳十五阿哥……侍疾……」說完,他闔上眼睛,胸口跟風箱似的喘息不已。

魏珠俯身應著,心中驚疑不定。

為何是傳召十五阿哥,而不是十六阿哥?

若是十六阿哥,向來為皇帝寵愛,留在身邊侍疾,還情有可原,為何莫名其妙地換了十五阿哥?

他心中疑惑,腳下卻是沒有耽擱,他躡手躡腳地退出去,使小太監去傳康熙口諭,又使人將康熙的葯再熬一份過來。康熙剛才氣憤之下,摔了葯碗。

十五阿哥此刻,正同三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一道,在清溪書屋正南的藏拙齋里候見。

原本七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也在。後來,見七阿哥腿疾發作,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就送七阿哥去十六阿哥的住處暫歇。

三阿哥與九阿哥向來是不對盤的,現下大眼瞪小眼,都懶得裝笑臉,偶爾瞥過對方,也不過冷哼兩聲。

十阿哥很是無趣,向門口張望著,對九阿哥道:「老十三跑哪兒去了?午後就沒見著。」

九阿哥聞言,耷拉下臉子,望向門口的目光晦澀難明。

三阿哥與十五阿哥對視一眼,彼此也看出對方的疑惑與戒備。

十三阿哥雖是無爵皇子,背後卻站著四阿哥,若是他動什麼手腳,誰會曉得會引發什麼後果?

他們正胡亂猜測著,就見有小太監過來傳口諭,命十五阿哥到御前侍疾。

一時之間,眾人的視線都落在十五阿哥身上。

十五阿哥有些混沌,只當自己聽錯。然而在眾人火辣辣的注視中,他曉得這並非是錯覺,皇父確實傳召自己。

他側過頭去,望向三阿哥。

剛好三阿哥也在看他,兩人視線交替一下,十五阿哥能看出,三阿哥的神色已經有些生硬。

十五阿哥見狀,心中嘆息一聲,沒有說什麼,隨著小太監去御前。

沒等他離開,九阿哥就嗤笑出聲,揚起下巴望向三阿哥。

三阿哥平素以長子自居,裝腔作勢慣了的。如今,這代天祭祀的是四阿哥,御前侍疾是十五阿哥,壓根就沒有他這個「長子」什麼事兒。

因八阿哥之死,九阿哥遷怒的他這幾個兄弟,其中最恨的就是三阿哥、四阿哥與十四阿哥。只因這幾人,有問儲之心,是八阿哥的死敵。

三阿哥雖讀多了書,反應有些慢,但是並非無腦子之人。

九阿哥的眼神那般輕蔑,三阿哥如何能看不出他的意思,臉漲的通紅,板起臉來,就要開口訓斥。

九阿哥卻不打算買他的帳,回頭拍了拍十阿哥的肩膀,揚聲道:「十弟,坐得乏了,出去溜溜?」

十阿哥向來是以他為馬首,聽了他的話,自是老實地應了,兄弟倆個結伴出了屋子。

屋子裡只剩下三阿哥一人,他臉上露出憤憤之色。可是又沒有什麼法子,只能等十五阿哥回來再探聽消息。

有著這樣想法的,不止他一個。

如今,龍體不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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