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紱算是幸運的,因為他是文會試的副主考,不是武會試的。
這些憤怒的舉子,即便衝進了李宅大門,也沒有李家僕人們擔心的事情發生。
是啊,這些人尊奉孔孟之道,秉承著「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原則,並沒有人敢隨意動手。
但是一句句謾罵,一句句誅心之言,卻是入了李紱耳中。
李紱站在屋檐下的台階上,沉著臉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平靜地看著因眾人的推搡倒地的大門。
這會兒功夫,順天府的差役已經到了。
為首的捕快,看見李紱身上的補服,小跑著上前行禮……
……
暢春園內,清溪書屋。
康熙坐在炕上,看著理藩院送來西蒙古各部請求賑濟的摺子,眉頭緊鎖。
這兩年,西北連年大旱,大批的牲畜死亡,不僅牧民餓肚子,就是有爵位的蒙古貴族,也有不少日子過得窘迫。
西蒙古連著回疆蒙古,必須得安撫。可是蒙古人就是狼,喂不飽要咬人,餵飽了也不安分,康熙怎麼樂意填這個無底洞。
再說,自打康熙五十二年以後,各地減免賦稅,朝廷也不寬裕。
康熙揉了揉額頭,吩咐魏珠,道:「使人將這摺子送到戶部四阿哥處。」
魏珠俯身接了摺子,應聲下去,才退到門口,便聽到有人道:「皇上,誠親王與雍親王求見!」
「宣!」康熙在屋子裡聽見,揚聲道。
這兩位手中捧著厚厚的文書,先後進門。
「磨堪完了?」康熙待他們行過禮,掃了眼他們拿進來的文書,開口問道。
「是,皇阿瑪,三月初六起,至昨日下午,今科中試之一百七十三人,接磨堪完畢。其中十二人文章俱劣,這十二應試舉人的原卷在此,還請皇阿瑪定奪。」三阿哥俯身回著,將拿來的答卷也雙手奉上。
康熙點點頭,道:「呈上!」
三阿哥上前幾步,將手中的答卷送到康熙手邊的桌子上。
不管這文章內容如何,單說這歪瓜裂棗的字體,就引得康熙皺眉。他拾起其中一卷,從頭看了,雖無犯忌之處,但是實算不得好。
他放下這卷子,隨意又拾起兩篇,沒有什麼毛病,八股做得平平,絲毫不出彩。他再翻翻下邊的,還有幾篇筆跡算是清晰,字體也能入目的,文章做得也將可。
「就查出這些,沒有其他問題?」康熙撂下卷子,問道。
「回皇阿瑪的話,按照規矩,每房兩名房官,需二人共同閱卷,商定取捨。這些磨堪中,兒臣等發現數卷只有一人印記的,不知是一人獨閱,還是二人同閱。」三阿哥躬身回道。
康熙神情稍緩,雖是派兩個皇子追查此事,但是像「科舉舞弊」這樣給朝廷臉面抹黑之事,自然還是沒有最好。
「剩下之事,就交給禮部。」康熙沉吟片刻,道。
三阿哥、四阿哥齊聲應了,康熙擺擺手,剛想叫他們跪安,就見魏珠進來,道:「啟稟皇上,大學士王掞遞牌子請見。」
不僅康熙聽了意外,連三阿哥、四阿哥都有些暗暗思量。
這王掞雖還掛著大學士的職,沒有致仕,但是已經年將八旬,許久不在御前聽差。今日前來,不知為何事,難道是聽到「舉子不穩」的消息?
康熙開口傳召,少一時,就將王掞晃晃悠悠地隨著魏珠進來,對著炕的位置,就要跪下叩拜。
「趕緊扶了!」康熙顧惜老臣,忙對一旁侍立的三阿哥、四阿哥吩咐道。
兩人聽了,趕緊上前,將王掞扶住。
康熙又使魏珠給其看座,方道:「朕年前賜的人蔘,用了沒有?朕觀你氣色勉強,還當好生調理。」
王掞聞言,已經從凳子上起身伏地,哽咽道:「君恩深重,愧殺老臣矣!」
王掞早年曾為太子復立之事,與康熙君臣關係日漸生疏。
如今見他這樣激動,康熙還以為他為早年之事的緣故,擺擺手:「陳年往事,愛卿不必放在心上。朕不是昏君,曉得老愛卿心懷社稷,並無存私之心。愛卿好生調理,朕還等著你身子好了,回到御前,七十歲君、八十歲臣,也是一段佳話。」
老臣相繼凋零,康熙也心有戚戚然,看著王掞神情越發溫和。
康熙這邊緬懷過去的崢嶸歲月,四阿哥看著王掞跪得筆直,卻是曉得要糟。
這王掞不是「太子黨」,但是卻是奉承儒家正統,將嫡庶之分看得極重的。
二廢太子後,他數次上摺子,請復立太子,卻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因此獲罪,原因就是康熙所說的,他並非因私心擁立二阿哥,只是奉承儒家正統。
果不其然,王掞開口道:「皇上,臣伏見宋仁宗為一代賢君,而晚年立儲猶豫,其時名臣如范鎮、包拯等,皆交章切諫,鬚髮為白。臣愚,信書太篤,妄思效法古人……」
不待他說完,康熙已是勃然大怒,喝道:「既知恩深,這就是的你對朕的回報?王掞,朕不願提此事,還不退下!」
「臣萬死。懇請皇上,為社稷計,早釋二阿哥!」王掞俯身在地,頓首懇求道。
康熙的臉憋得通紅,氣得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屋子裡靜寂無聲,只剩下康熙的喘息聲。
三阿哥低著頭,用眼神狠狠地盯著王掞的背影,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身為皇子,尤其是排行靠前,儲位有望,他盼著有人提立儲之事,但是那個人絕不能是王掞。
王掞眼中,只有嫡出的二阿哥才是名正言順的儲君人選,其他皇子阿哥都是臣,或者是有異心的亂臣賊子。
「老而不死,老匹夫!」三阿哥在心底咒罵道。
四阿哥的心裡也一顫一顫的,他怕的不是王掞執意立儲,而是皇父捉摸不定的心思。
正月里點他祭陵,前幾日又下旨,讓他在萬壽節之日祭太廟,這背後到底是真心……還是畫餅……著實令人費勁……
……
戶部衙門,本堂。
接過蔣堅遞過來的條子,確認上邊並無曹頫之名,曹顒長吁了口氣。
他問過曹頫,在場上到底答得如何。曹頫也知道皇上使人磨堪會試原卷之事,如實作答。
因壓力過大,曹頫下場前好長一段時間都失眠。下場後,他的文章也做得平平,還不如平素里的順手,所以他才會以為自己指定是沒戲的。
他這樣說,曹顒這個做哥哥的,少不得為他操心,尋人打了招呼,先一步得到磨堪進展的消息。
如今,知道有十二人的卷子出了問題,沒有堂弟的名字,看來這下終於可以安心。
回到府中,曹顒使人喚來堂弟,將這個好消息告之。
會試過後,還有殿室,一甲、二甲、三甲分列,前程各異。如今曹頫聽了堂兄的話,終於不再忐忑,老實開始預備殿試。
次日,就有御史因舉子聚眾之事,彈劾今科會試副主考禮部侍郎兼督察院左副都御使李紱。
李紱本身兼著左副督御史的職,倒叫屬下彈劾了,引得六部官員幸災樂禍。
大家背後說起來,都道:「小狗咬大狗,狂吠一通,忒是熱鬧!」
曹顒聽了,卻曉得,科舉案要了了,這個李紱要替皇帝「背黑鍋」。總要有個人出來,為三月初四那日的「黃沙蔽日」負責,好堵天下悠悠之口。
幾日後,康熙就有旨意下來,將李紱貶到永定河以工效力。
六部里的低聲竊語,又有了新的內容。
十二位御史聯名,請求復立太子之事,舉朝嘩然。康熙震怒,這十二名御史沒有「因言問罪」,大學士王掞卻是因有「結黨」之嫌被拘拿。
同別人的蠢蠢欲動相比,曹顒心裡鎮定許多,隨便他們怎麼折騰,這二阿哥是出不來的。他將預備好的萬壽節獻禮,送至內務府,而後就等著萬壽節慶典。
康熙口口聲聲說,不舉行慶典,但是御宇六十年,可謂古往今來第一人,他心中未嘗不是洋洋自得。
所以,禮部聯合內務府,該張羅的還是要張羅。
轉眼,到了三月十八,萬壽節這日。
雖沒有宮廷賜宴,但是京城所有的王公大臣、還有外地進京賀壽的文武大員齊進宮恭賀。
太和殿上,禮樂聲聲,肅穆莊嚴。
間隔十餘年,曹顒再次見到年羹堯。
列隊的外地文武大員有十數人,但是曹顒還是一眼就認出年羹堯。
他穿著二品服飾,臉上已經褪去文人的儒雅,帶著幾分彪悍之氣。他督撫四川十幾年,將開國來騷亂不斷的四川治理得服服帖帖,這其中自是少不得震懾與殺戮。
看著年羹堯昂首挺胸、意氣風發,已經有幾分「年大將軍」的氣勢,曹顒卻是不爽得很。
是的,非常不爽。
曹顒為同年羹堯扯皮做的預備,都打了水漂。集總督印與巡撫印為一身的年羹堯,壓根沒有將曹顒這個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