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奉天運 第824章 流言

熱河,避暑山莊。

熱河的天氣本就涼快,在海子邊上,更是全無暑氣。清晨時分,在海子邊行走,則要披上件衣服才行。

十六阿哥坐在海子邊的涼亭里,望著眼前的水波,臉上早沒有往日的嬉笑,不知是不是晨風的緣故,竟是帶了幾分讓人不忍相看的清冷。

十五阿哥見狀,嘆息兩聲,走上前去,扶了十六阿哥的肩膀,輕聲喚道:「十六弟!」

十六阿哥轉過頭來,看著來人,頗為意外:「十五哥起得好早!」

他身上穿著寶藍色縐綢長袍,十五阿哥只覺得入手濕冷,不禁皺眉道:「你這是坐了多久?到底是水邊,潮氣大,仔細傷了身子。」

十六阿哥笑著起身,道:「今兒起得早了些,沒事兒就到這邊轉轉。這海子邊的晨景兒,也別有一番滋味兒。」

十五阿哥坐在亭子里的木凳上,冷哼一聲,道:「心裡難受,就別笑了。咱們同胞手足,在我跟前,你還裝,累不累?」

十六阿哥的笑容僵住,神情木木地坐下來,喃喃道:「弟弟沒事兒,只是惦記福晉那邊。這些年來,連折了三個嫡子,哪個女人能受得了。」

十五阿哥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裡也為他難過,嘴上還勸道:「弟妹還年輕,你又新添了六阿哥,還是想開些。不說百姓人家,就說各位皇兄,誰府里沒有夭折過小阿哥、小格格?」

「弘昚已三歲了……會叫阿瑪,會叫額娘,都會哄人了……」十六阿哥低頭說道。

十五阿哥聽得心酸,就聽十六阿哥接著說道:「要是大阿哥還在世就好了,她就算次子、三子早夭,想著長子,也能少疼幾分……」

十五阿哥聽了,有些不耐煩,道:「你是個聰明的,怎麼還鑽起牛角尖來,像個娘們似的膩膩歪歪?你心疼福晉,就不疼弘普了?你不是向來寵李氏,又最寵弘普么?」

他雖同情弟弟的喪子之痛,但是對於十六福晉卻是無甚好感。

十六福晉是宜妃的侄女,宜妃早年得寵,在後宮跋扈,風頭一般無二,就是德妃也要退避三舍。如今即便上了年紀,宜妃也是執掌宮務,在後宮只看康熙的臉色,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十五阿哥後半截話沒有明說,意思卻是鮮明。要是有嫡子在,那弘普的地位就要尷尬。

這話說得誅心,十六阿哥心頭一顫。

難道自己真因寵愛弘普,就不待見嫡子么?不是的,不是的。

就算他疼愛弘普,也是因為大阿哥出生之日即夭折,弘普算是他實際上頭一個孩子,才視若珍寶。

即便如此,在他心中,也記得嫡庶有別。嫡出的長子、三子都夭折,他心中,對嫡出的五子,格外珍視。

許是因之前兩個嫡子的早夭,使得十六福晉對於這個嫡出的小阿哥當成眼珠子似的,恨不得十二個時辰守著,沒想到還是沒能抵抗得了命運。

命運么?老天爺的安排?

十六阿哥用雙手摩挲摩挲臉,腦子裡突然想起十五阿哥方才提的自己「最疼弘普」的話。

他慢慢地放下手,想到這幾年待自己越來越恭敬的李氏。不知不覺中,早已沒有年少時的任性,已經是成熟的皇子側室。

她向來溫柔,對嫡福晉更是謙卑有禮。

十六阿哥同十六福晉雖然琴瑟相合,也沒有忘了舊愛,要不然也不會只有十六福晉同李氏輪流產子。

這些年來,隨著十六阿哥同十六福晉越發恩愛,李氏越發守禮,就是素愛挑剔的宜妃,也挑不出她毛病。

不知何時,李氏已經習慣站在眾姬妾中,低眉順眼。

為何,想到這些,會讓人遍身生寒。

十六阿哥放下手,面色慘白,想起三子夭折後,趙豐提及的蛛絲馬跡。當時,他還以為不過是誤會,既怕別人疑到李氏身上,又怕郭絡羅氏心裡生嫌隙,給壓了下來。

真的……只是誤會么……

十六阿哥還失魂落魄,就見有人上前,是十五阿哥個近侍尋來。

十五阿哥起身,對十六阿哥道:「不早了,還要到皇阿瑪御前點卯,十六弟也回去更衣吧。」

十六阿哥點點頭,站起身來。兄弟兩個,相背而去。

到了辰初(早上七點),隨扈熱河的幾位皇子、大學士、尚書、侍郎,都齊聚御前。

什麼西北軍情,什麼工部工程,還有河南、山東的白蓮教,十六阿哥低著頭站在幾位年長阿哥身後聽著,身子卻是一陣冷、一陣熱,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對十五阿哥說是今早到的海子邊,實際上昨天晚上輾轉反側,沒有睡著,半夜裡踱步出來,在海子邊坐了半宿。

吃了冷風,身子有些受不住,但是他還是勉強聽著。

幸好,議事兒的時間不長,不過大半個時辰,康熙就揮手叫他們跪安。

十六阿哥跪下,再起身時,身子不穩當,還好九阿哥起身回頭,見了一把扶住,他才沒有跌倒。

十六阿哥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抬頭看了一眼,想要尋十五阿哥的身影,就見十五阿哥跟著三阿哥大踏步離去,看也沒有看他們這邊一眼。

九阿哥已經皺眉,問道:「小十六這是怎麼了?滿臉通紅,跟個蒸熟的蝦米似的?」

七阿哥、十阿哥兩個見十六阿哥不對,也暫緩腳步,走到他跟前。

七阿哥已經探出手去,摸了摸十六阿哥的額頭,道:「滾燙,十六弟燒著呢……」

十六阿哥還沒來得及說話,十阿哥已經大嗓門道:「是為了折了阿哥么,還是想開……」

他說到一半,就見九阿哥瞪了自己一眼,剩下的話又吞回嘴裡,心裡已經後悔,不當哪壺不開提哪壺。

七阿哥這邊,到底年長,輕輕地拍了拍十六阿哥的肩,以示安慰。

看著眼前幾個兄長,關切地看著自己,眼中沒有平素的算計,十六阿哥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只覺得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

從御前下來,三阿哥再也掩飾不住,嘴裡恨恨道:「老十四還真當自己是王了,實是欺人太甚!」

十五阿哥跟在旁邊,斟酌了一下,說道:「未必都是十四哥的緣故。色爾圖原是八哥的人,後來倒向三哥這邊,九哥、十哥也甚不待見他。」

原來,今日一早議政時,提及十四阿哥在軍前彈劾吏部侍郎色爾圖等人扣克軍糧之事。

說起這彈劾,已經是舊事。

十四阿哥到了西北後,就將在西寧主持後勤供給的吏部侍郎色爾圖彈劾了。罪名是「不實心辦事、任意遲延推諉」,而且還剋扣銀兩,對綠旗兵苛刻,應將他嚴審,換能員接替他的差事。

他初到西北,正是立威之時,康熙這邊,自不會駁他的面子,一切准奏。

這「嚴審」數月,罪名落實,按照失誤軍機律,擬了斬,解部監候秋後處決。還好,康熙只是准了一半,沒有要命的意思,下令將色爾圖鎖禁西寧,遇苦差之處差遣。

能將功贖罪,也算留了幾分生機。

想想也是,色爾圖是八福晉的表兄,老安郡王岳樂之孫,頂著愛新覺羅的姓氏,只要不是謀反的大罪,就掉不了腦袋。

只是十四阿哥拿色爾圖開刀,難道就不怕得罪安郡王府一脈?

「到底是老十四算計色爾圖,還是皇阿瑪順手推舟……」三阿哥轉過身來,盯著十五阿哥,帶著幾分沮喪問道。

十五阿哥啞然,半晌方道:「三哥怎麼會做此想?」

三阿哥苦笑一聲,眼神望向天邊浮雲,低聲道:「當年的大阿哥、二阿哥,後來的八阿哥,皇阿瑪不是都用的這個法子么?剪其羽翼,最是沒法子撲騰了,是圈……還是……都看皇阿瑪的心意……」

在大阿哥、二阿哥失勢後,三阿哥仗著自己是諸皇子之長,對儲位向來虎視眈眈,甚有自信。

今日,卻是成了這樣。

就是十七阿哥,也有幾分不適應,訕訕道:「三哥莫要想多了,在皇阿瑪諸子中,誰還比得過三哥去……」

這樣的奉承話,平素三阿哥是極愛聽的,眼下卻是身子一哆嗦,低不可聞地說道:「原來是這樣,誰也比不過我么?老四才是聰明人……」

……

同熱河避暑山莊壓抑的氣氛相比,昌平曹家莊子這邊熱鬧多了。

今日,是曹顒的壽辰。

即便在孝中,不好大肆操辦,但是李氏同初瑜也早就吩咐廚房那邊預備席面。

十七阿哥同十七福晉住的近,巳初(上午九點)就到了。

曹頤這邊是等到天亮開城門出城,巳正二刻(上午十點半)到的,同行而來的,是塞什圖。

平郡王府那邊,雖是曹佳氏不便宜出府,但是提前幾日就使人送了壽禮,今兒正日子,又打發王府大管家送著四阿哥福秀同天慧過來給曹顒拜壽。

曹家東府這邊,曹項、曹頫兄弟兩個都來了。隨行來的女眷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