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定風波 第782章 妖孽(下)

西直門,城門樓。

因每日要往宮裡運送玉泉山水,這邊一年四季,凌晨都要開一次城門。雖說今兒是二月二,已經是初春氣候,但是夜裡風疾,仍使得人身上發寒。

到了將開城門的時辰,兩個城門小校,帶著一隊兵丁下樓開城門。

城門剛開,就見外頭列著一隊人馬。人馬中,有人舉了火把,影影綽綽地像是幾十騎。

城門洞兩側的火把都已點著,照得城門洞里,也算亮堂。

有個小校剛想上前發問,那馬隊中已經出來一人,手裡舉了個牌子,在小校面前一晃。小校只看到上面寫了「二等」,後邊的卻不真切。

不過看這人的穿著打扮,小校也能認出來,這是宮中侍衛服色。他自然不敢多事,已經躬身退到一邊。

等到一行人騎馬進城,這小校卻不禁望著眾人身影發獃。好么?這不是一個侍衛,竟有十幾侍衛隨行,後邊還有幾十騎,穿得是八旗護衛營兵丁服色。

能夠帶著這些人出行的,指定是貴人。但是貴人也沒道理,半夜趕路,這小校不禁迷糊。

這趕在丑正(凌晨兩點)進城的,正是從湯泉行宮返回來的十二阿哥。

想著聽了他跪稟後,皇父那恨不得要撕碎他的眼神,他只覺得手腳冰冷。

讓他跪了半個時辰後,皇父才發話,命他即刻回宮,將……帶過去面君。就算是聽兒子親口所述,怕是皇父也無法相信,自己的後宮竟然產下一個「妖孽」。

那眼神,像是在叱責他「妖言惑眾」。

「爺,還有小兩個時辰才開宮門,爺要不要先回府歇歇?」十二阿哥的長隨見主子直接帶人往宮裡去,催勒馬韁上前問道。

十二阿哥搖了搖頭,道:「不必,到宮門口等著。」

看著黑糊糊的前路,十二阿哥生出幾分後怕。要是德妃與宜妃動動手腳,將那……換個普通嬰孩,那自己這番御前稟告,就真成了「妖言惑眾」,而且還是「無視君父」,不忠不孝。

隨即他就曉得自己是多心,換做其他皇子阿哥,或許兩位宮妃還會算計算計;自己聲名不顯、根基不足,身份在皇子可謂是最低。兩位宮妃,怎麼會費心算計他。

沒有算計,真要帶著那……到御前,就要承受皇父的雷霆怒火。十二阿哥想到此處,只覺得無限絕望……

……

德妃與宜妃兩個,雖然回各處寢宮安置,但是心裡始終牽掛這件事。她們進宮伴駕四十餘年,自是熟知康熙的脾氣。

身為九五之尊,骨子裡的驕傲自不是常人能及。若是沒有親眼目睹,他是不會相信此事。

因此,她們都吩咐內廷總管太監,十二阿哥進宮的話,就通告兩宮。

少一時,十二阿哥在景陽宮門口,等到宜妃與德妃時,天色已經大亮了。

三人一塊進了景陽宮後殿,門口站了不少高壯的太監,看來是得了吩咐把守的。偏殿門口,也有人把守,裡面傳來嚶嚶的哭聲。

這是同住在景陽宮的低品級宮人,受到波及,也被軟禁在室內。

後殿屋子,滿室污穢。

地上的二十來個奴才,已經被綁了一晝夜。她們見了皇家陰私,又見幾位主子這樣反應,已經是曉得再無生路。

這一晝夜,二十來個奴才不吃不喝,倒也餓不死人;但是人有三急,加上恐懼絕望,這失禁的人就不是一個兩個。

產房裡,一點熱乎氣都沒有。那個生產的小貴人,不過十六、七歲年紀,被綁到炕上,嘴巴里塞了胡桃。她身下的褥子,已經被血塌透。

產房裡,是濃濃的血腥氣。

眾人掩鼻進去時,那小貴人是睜著眼的,望著眾人,又望著旁邊炕上放著的襁褓,眼中滿是祈求之色。

宜妃進了屋子,也不去看那襁褓,側過身子,指了指道:「十二爺抱去吧。」

十二阿哥沒有動手,低聲道:「宜母妃,這眾目睽睽,不好這樣帶出宮去。」

這話一說,宜妃也明白過來,到門口,喚了個宮女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

少一時,就見那宮女提了個食盒轉還,宜妃到門口親自接過來。

十二阿哥也不敢看那襁褓中的「妖孽」,手摩挲著,想要抱他放到食盒中,就聽德妃在旁道:「十二阿哥且慢。」

十二阿哥聞言,手連忙從襁褓上移開,帶著幾分不解,看著德妃,道:「德母妃?」

說是襁褓,可是因這「妖孽」模樣,唬住宮人,不過是胡亂包裹罷了。

德妃從旁邊拿過不知簇新的小棉被,墊在食盒中,又拿出一塊毛毯,遞給十二阿哥。

看著德妃如此,十二阿哥想到自己先後夭折的三個兒子,心下有所觸動,雖還是不敢去看襁褓中的「妖孽」,但是也減了幾分畏懼。

若不是生成這般駭人的模樣,那也是皇父的兒子,他同父異母的小兄弟。

這樣想著,他的動作也輕緩許多,小心地襁褓擱在食盒中。又拿出腰間匕首,將食盒上的側面開了個通風孔。那塊毛毯則是覆蓋在食盒上,也算是能為裡面虛弱的小生命遮些風寒。

那初生的嬰兒,被擱在一日一夜無人管,想來也虛弱到極致。只有剛被抱起時,小貓似的叫了一聲,隨後就不再有動靜。

聽著這一聲,十二阿哥倒是盼著這嬰兒早點咽氣。只當與這俗世無緣,要不然的話,就算勉強支撐幾個時辰,等來的結果,怕不過也是……

這一夜,魏珠卻是沒有睡好。

昨兒十二阿哥匆匆忙忙地來陛見,不曉得跟皇上說了什麼,御前一個人都沒留,只剩下父子二人。

等到十二阿哥離開,皇上神色就有些不對,連捧了湯藥過來侍疾的王嬪都受了訓斥。魏珠這邊,慣會看臉色,就越發小心謹慎。

饒是如此,魏珠還被尋了個錯處,接著就是五十板子。

幸好他這些年積威所致,沒有徹底失勢,無人敢得罪他。這五十板子就有了水分,沒有傷筋動骨,但是這皮外傷少不得的。

這一晚上,魏珠就是想著皇上為何遷怒,這自己個兒到底犯了什麼忌諱。在皇上身邊當差,要是心裡不曉得這個,那小命豈能長久。

將昨兒的事情都濾了一遍,最後就落在十二阿哥身上。

他還猶豫著,要不然使個心腹,打聽打聽十二阿哥那邊,到底能有什麼事,就聽到小太監來報。

這小太監也是乾清宮當差的,是魏珠的徒孫,名叫常青,十五、六歲,最是機靈。至於他的師傅,魏珠的徒弟,早在前兩年得了「急症」暴斃。

十二阿哥來行宮了,御前陛見,隨後不曉得落下什麼過錯,引得皇上震怒。皇上已經下令,將他拘起來。好像還傳了御醫,有說十二阿哥身上有血漬的,還有說皇上要了火盆,不曉得焚燒何物。

魏珠越聽越心驚,心中生出的那點好奇心,早已封住。

在宮裡當差多年,他自然是曉得,什麼是能打聽的,什麼是不能打聽的。

想到這裡,魏珠已是板了臉,道:「小青子,今兒上午你只給爺爺取了湯藥,其他功夫在爺爺這屋子裡侍候著,可記得了!」

常青上午確實以幫魏珠取葯的名義出去的,常青猶豫了一下,低聲道:「親爺爺,孫兒雖避著人,但是方才曾師叔從御前下來,不曉得看沒看到孫兒。」

他口中的「曾師叔」就是魏珠另外一個徒弟,也在乾清宮當差的曾全。他比常青大不了幾歲,只是不如常青機靈圓滑,所以在魏珠面前,比不得常青體面。

魏珠瞥了他一眼,挑了挑嘴角,道:「他不會說,不礙事。」

常青聽了,只覺得泄氣,想要再說兩句,卻覺得師祖方才那一眼,令人心驚,像是看透他的小九九。他訕訕地應了一聲,耷拉腦袋道:「到晌午了,孫兒去給親爺取葯。」

魏珠已經闔眼,聞言擺了擺手。

待常青退了出去,魏珠才睜了眼睛,冷哼了一聲,低聲道:「猴崽子,毛還沒長全,就曉得上眼藥了……」

……

曹顒這邊,就算心裡惦記十六阿哥,但是也曉得能夠讓十六阿哥做到這般地步,絕不會是小事。十六阿哥不讓自己進宮探疾,定是不希望自己趟宮廷渾水,省得引得他人忌恨。

曹顒本不是多事之人,次日還專程喚了曹頌,跟著交代一番。讓他在宮裡謹言慎行,不要專程往十六阿哥那邊去。

曹頌雖不解其中深意,但是既是哥哥囑託,當然也就點頭應下。

太后「七七」已過,但是還沒有到出殯之日,宮裡的喪事還辦著。

沒有領頭的十二阿哥,也沒有執掌內務府的十六阿哥,這各種瑣事就落到董殿邦與伊都立身上。

兩人忙得腳打後腦勺,少不得也打聽兩位皇子阿哥的情況。隱隱約約的聽到各種風聲,引得他們心裡忐忑不安。

幸好國喪,由禮部那邊早有規矩,內務府負責的都是相關瑣事。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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