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定風波 第761章 曹家子

段氏如何訓斥,亢氏兄弟如何辯解,曹項開始還能聽見,後邊的卻是不得而知,因為他暈了過去。

在暈倒前的那刻,他是暗暗慶幸的。他曉得這個老婦人對自己是善意的,也曉得那個叫嬌嬌的少女望著自己的眼神是關切的。

再次睜開眼睛時,他是疼醒的,只覺得嘴唇乾裂,因後背的疼痛呻吟出聲。

他四處望去,正看到一雙含著慈悲的眼睛。這裡並不是他平素安身的茅屋,屋子裡也沒有看著他的兩個壯漢。

段氏原本手中拿了串菩提子,低聲頌著經文,聽到曹項的聲音,才抬起頭來看他。見他睜開眼睛,老人家伸出手去,摸了摸曹項的額頭。

「感謝佛祖菩薩,燒了兩日,終於退了。要不然,可是要出大事。」老人家嘮叨著,如同關心自己子孫似的,那般自然親切。

一時間,曹項不由發生錯覺,彷彿眼前這老婦人同記憶中祖母的影子重疊。

不過,這想法只是一閃而過。

就算老太君生前,對孫兒們有所關愛,也盡數落在長孫曹顒身上。曹項這個二房庶子,並沒有享受過這種慈愛。

段氏望著曹項,眼圈已經紅了,慈聲問道:「孩子,疼不疼?」

曹項對亢氏兄弟雖然怨恨,卻不願遷怒到眼前的老婦人。為了不讓她擔心,還是忍痛搖了搖頭,啞著嗓子道:「不疼。」

聽了這一句,段氏卻是越發忍不住,不禁老淚縱橫。

嬌嬌站在段氏身後,看到祖母失態,上前一步,扶了段氏的胳膊,低聲道:「祖母……」

段氏顫顫悠悠地轉過身去,拉著孫女的手,哭著說不出話。

曹項在炕上,見老人家這般難過,有些不安,卻也不知該如何相勸。

這時,就聽到嬌嬌低聲道:「哥哥最是孝順,就是到了地下,也是不願祖母為他傷懷……」

「少耕,我可憐的孫兒……」段氏慢慢地閉上眼睛,哭聲分外凄厲……

……

河南知府衙門,大堂。

雖說知府是正四品,曹顒這個六科掌印給事中,也是正四品,但是背負聖命,徹查此事,所以就當然不讓地做在了正位上。

他面前擺放的,是宜陽縣民亂髮生的前因後果。其中,有兩件事,是他在京城時所不知的。

第一件,那個宜陽知縣張育徽是丁憂知縣,正值父喪,只是因朝廷那邊還沒將新知縣補下來,所以還在知縣任上。

還有,那個越獄叛亂的亢氏兄弟,是被定為勾結盜匪之罪入獄的。同時入獄的還有亢珽的兒子亢少耕。亢家也算是宜陽大戶,家中有良田百頃,耕讀傳家,在地方上名聲頗佳。

這個亢少耕是個讀書人,原是在縣衙里做書吏。後來不知怎麼查出來,是勾結盜匪的,在堂上挨了板子,在牢中「病故」。

亢氏兄弟,是在亢少耕死後三日,才越獄叛亂的。

怕是,這才是事情的真相。不過是換了個說辭,這過錯就從張育徽這邊,都轉到了亢氏兄弟身上。從被逼無奈逃亡的太平鄉紳,一下子到了對朝廷不滿的暴民。什麼叫刀筆殺人,曹顒也算是見識到了。

他心中嘆了口氣,不管起因如何,事情到了這步。只望這亢氏兄弟對得起「首善之家」這幾個字,沒有遷怒殺人的習慣,那樣的話曹項的小命,應該還算安穩。

李廷臣站在旁邊,偷偷地抬起頭來,暗暗地打量曹顒神色。

這位和碩額駙的臉上,瞧不出喜怒。

李廷臣心中不禁後悔,為何自己不派曹項去其他地方,非要派他到永寧縣。換做其他地方,也不會讓亂民劫了去。

那些亂民也是,冤有頭、債有主,在宜陽縣結下的仇怨,就攻打宜陽縣,為何跑到永寧衙門?不過是欺軟怕硬,因永寧縣衙人手少罷了。

曹顒從懷裡掏出表,看了兩眼,將到午時。他站起身來,對李廷臣道:「李大人,巡撫衙門可有文書下來?」

李廷臣見他起身,忙跟著起身,道:「沒有。若是有公文,下官自然立時送到大人跟前。」

曹顒點點頭,看著他肥碩的身材,點了點頭,道:「那李大人先忙,本官先行一步。」說到這裡,指了指案牘上那疊文書,道:「這些本官還沒看完,勞煩大人使人送到驛站。」

李廷臣躬著身子,忙應聲應下,隨後帶著幾分諂媚道。「明日是大人壽辰,下官備了水酒為大人賀壽,還望大人賞臉。」

曹顒聽了,心下一稟,半晌方道:「既是如此,就謝過李大人好意,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到這邊,不過是數日,李廷臣已經用各種眉目,送了不少「孝敬」。這次連他生辰都打聽出來,看來是要送份「壽禮」。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假。就曹顒到這幾日,李廷臣的「孝敬」,就有上千兩白銀,端得是大方得緊。

要是沒有李廷臣的「大方」,這河南府也不會被他弄得滿目瘡痍。

上行下效,他這個知府貪婪無比,下邊的縣官這膽子,也就越發大了。

河南的民變,這個李廷臣實是「功不可沒」。

對李廷臣來說,曹顒就是救命的稻草、水中的浮木,自然是要使勁渾身解數來巴結。

見慣了六部里的人精子,像李廷臣這樣喜怒形於色的,曹顒望上一眼,也能看得通透。他心裡冷哼一聲,沒有再搭理他,出了衙門。

到河南府三日,該給康熙上摺子。這到底如何落筆,要同蔣堅商議。筆刀殺人,這個使曹顒警醒。

到底如何寫才會平息帝王心中的怒火,為這地方百姓留下一條生路,還要費些心思。

不是他曹顒吃飽了撐的,愛管這些閑事兒,只是唯心而已。

儀門外,曹頌已經在等著,見曹顒出來,上前道:「哥,曲氏打發人來,請大哥得空過去一趟。」

「曲氏?」曹顒聽著,抬了抬眉毛,帶著幾分疑問,望向曹頌。

「就是綠菊那丫頭。」曹頌抓了抓頭道:「既是老四的妾,也不好再喚她名兒。」

曹顒點點頭,只知道綠菊是張嬤嬤的外孫女,今兒才知道她姓曲。

瞧著她是個老實安分的,像個曉得輕重的,不會無事打發人請大伯哥過府。

曹顒就喚了個長隨,交代兩句,打發他回驛站同蔣堅說一聲;而後就同曹頌去了曹項的宅子。

綠菊還是清瘦如故,神色間已經淡定許多,沒有上次時露出的慌亂與不安。

「大爺,二爺,奴婢有要事相稟。」綠菊很曹顒兄弟請過安後,沒有啰嗦,打發走身後跟著的婆子丫鬟,直言道。

見她神色鄭重,曹顒沖門口侍立的小廝長隨擺擺手,道:「你們也退下。」

屋子裡只剩下綠菊與曹顒、曹頌三人,綠菊才從袖子里掏出本薄薄的冊子,雙手奉到曹顒身前,道:「大爺,這是四爺到洛陽這一年多來,同知府衙門有關的人情賬簿。」

曹顒看了綠菊一眼,才接過賬簿,打開第一頁。何日,何事,何種明目,收到多少兩銀子,記錄得清清楚楚。

這字體娟秀,帶著女兒氣。

曹顒合了賬簿,道:「這是四爺讓你記的?」

上次來時匆匆,沒有仔細打量。今兒坐在客廳,曹顒才發現這屋子裡的布置擺設都樸實無華。綠菊的裝扮,也素雅得很,衣服首飾,還不如在京城裡做丫鬟時華麗。

「回大爺的話,是四爺吩咐奴婢記的。四爺瞧著李大人行事不甚妥當,怕受牽連,使得家族蒙羞,有心保持距離,又因是頂頭上司,避無可避,只能行此下下策。」說著,她蹲下身子,拿著鑰匙,打開堂上的橫櫃。

裡面,金銀珠寶,衣料首飾,一應俱全。

看得曹顒與曹頌直皺眉,河南府出了民亂的案子,這個李廷臣肯定要背個「貪墨」的罪名。這其中還牽扯上曹項,卻不曉得他是有心,還是無意。

賊咬一口,入木三分。

要是到刑部問罪之時,李廷臣想要來個「法不責眾」,那曹項的身上也要擔干係。

「都在這兒?」曹顒看了看那賬簿,又看了看那些東西,問道。

「是,為了瞞人,往知府衙門赴宴時,奴婢戴過這裡面的首飾,過後仍放還這裡。」綠菊回道。

「禮尚往來,收了這些禮,你們是怎麼回禮的?」曹顒思量了一回,回道。

綠菊遲疑了一下,從袖子里摸出另外一本賬簿,送到曹顒跟前。

何時、何時、什麼名目回禮,都是什麼禮,費銀幾何,上面也列得清清楚楚。

曹顒看了,卻是慢慢皺眉,不過年余,送禮回禮,就花費銀錢四千餘兩。曹項就算手中有些零花錢,也沒有這麼多銀子。

怪不得綠菊這麼個裝扮,這屋子百寶格上也空空的,不見什麼精緻擺件。

這般處境,每次家書中,卻是半句不提。對於這個堂弟,曹顒真有幾分刮目相看;對於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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