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定風波 第752章 花期(下)

二格格的聲音不大,但是其中的怨憤之意毫不掩飾。

五格格在旁,怕初瑜怪罪,姊妹有了嫌隙,忙低聲道:「二姐姐!」

二格格看了五格格一眼,冷笑道:「五妹,我又沒扯謊,五妹平素不是也羨慕大姐好福氣么?」

五格格聞言,又急又窘,憋得滿臉通紅,不曉得如何跟初瑜辯白。她實不明白,二姐就算為遠嫁的事惱,為何要遷怒到大姐身上。

這個時候,再說什麼勸慰的話,都是虛的。初瑜抬起抬頭,看著同胞妹妹消瘦的小臉、紅著的眼圈,依舊扶了二格格胳膊,柔聲道:「二妹妹先坐下說話。」

二格格看了姐姐兩眼,卻是背著身子坐下,不去看她。

五格格這邊,已經後悔不迭。她是見二格格傷感,才想著請大姐過來好好開解開解。誰會想到,二格格這邊先同姐姐置勁兒。

初瑜看著胞妹的背影,眼圈也不禁發紅。想著妹妹小時最愛粘著自己,有時睏乏了,也要自己哄她才肯睡。直到十來歲,開始學規矩,姊妹兩個才疏遠些。

想起童年往事,想著將妹妹放在腿上,哄她入睡,初瑜的眼裡憐惜越盛。

這會兒功夫,二格格已經轉過身子,正好與初瑜的視線對個正著。

只見她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半晌方道:「長這麼大,從沒求過大姐,今兒求求姐姐一件事如何?」

初瑜挨著床邊坐了,拉了她的手,輕聲道:「說什麼求不求的,你是我親妹子,別說一件,就是十件八件,但凡我能為你做的,還能推辭么?到底何事,二妹說說看。」

二格格看似已經平復心緒,輕輕地抽出自己的手,慢慢地低下頭,道:「求求大姐,在我出京前,不要來了……就算過來,也別進我這邊院子……

若是看不到大姐,我全當自己就是這個命,身為愛新覺羅家的女兒,享了十多年皇孫格格尊榮,也該為朝廷儘力……看見大姐,我就會想:原來不是所有格格都撫蒙古,還有像大姐這樣留在京城,嫁到勛爵人家,能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這樣一來,我就會埋怨阿瑪,同樣是女兒,為何為大姐親自擇婿,到皇瑪法跟前為你請命;為何對我不聞不問,任由宮裡的指婚旨意下來……大額娘視你為親女,連親生五妹都靠邊站;額娘憐你打小不在身邊,生怕委屈了你;我呢,嫡母、生母,誰看我一眼?去國離家,我已經很悲慘,大姐還要我懷著對阿瑪、額娘的怨恨離京么?」說到最後,她抬起頭來,神情中帶了幾分悲涼,已是滿臉是淚。

五格格同她最親,見了她這般,也心裡發酸,低下頭,用帕子拭淚。

初瑜見妹妹遷怒自己,雖覺得尷尬,也沒有怪她,但是聽到後邊說到父母身上,她不由皺眉。

心結難解,她也不願妹妹帶著怨憤離京。

她正色道:「阿瑪對你不聞不問,兩位額娘沒人看你一眼,這叫什麼話?要是真的對你不聞不問,為何會指到敖漢台吉身上,沒有指到喀爾喀蒙古去?為著讓你嫁得離熱河近些,阿瑪沒費過心思么?兩位額娘沒有隨同阿瑪去熱河,留在京里,為的是什麼?阿瑪早就有話,你的嫁妝,除了內務府承辦的,府里這邊也要置辦一份,都是兩位額娘經手。為著你這些日子不快活,額娘頭上添了不少白髮,剛才我打那邊過來時,額娘還哭了一場。要出嫁了,離開阿瑪額娘,跟著沒見過的人過日子,你害怕,這個我都曉得。我當年也是這麼過來的,人前含羞帶怯地預備嫁人,夜裡也會怕得哭濕了枕頭。為了這個,就要將阿瑪額娘都怨上,不顧十多年的生養之恩?」

二格格被說得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方問道:「大姐說的是真的?那位……也是阿瑪挑的?」

「哄你做什麼?敖漢離熱河只有幾日的行程,皇瑪法又是年年去塞外避暑的。往後你若是想阿瑪、額娘了,就使人送信來,到熱河團聚就是。」初瑜回道。

二格格伸手將臉上的淚擦了,神色緩和許多,就聽初瑜道:「敖漢台吉不僅阿瑪見過,你姐夫也見過。郡王府的小王爺,品貌都是好的。只是因我遇到的是你姐夫,他待人好,所以顯得我好過些。等二妹嫁人了,就曉得了,眾生皆苦,還得自己想開些,才能過得爽快。這些年,我與你姐夫幾乎陰陽相隔,因我的緣故,使得天慧胎了坐下病,想起來就是剜心的疼。要是盡想著這些,怕是我也要日日以淚洗面。」

說到這裡,初瑜頓了頓,接著說道:「可是再想想好的,父母雙全,有手足相互扶持,也沒有大難大災的,可不是咱們的大福氣么?」

二格格本是性子豁達之人,只是為了即將出嫁,焦躁中失了本心,才說出那番氣話。現下聽了姐姐這一席話,她羞愧不已。

之前對父母的怨憤之意,卻在不知不覺中無影無蹤……

……

戶科衙門,忙了一日,轉眼將到落衙時分。

曹顒將書案上的公文處理好,往窗外望去,按照十四阿哥的性子。既然昨日逼著十六阿哥說了那番話,那麼今兒是不是就該加把勁兒,來他這邊。

果不其然,就見院門口進來個人,穿著寶藍色衣裳,腰間明晃晃地系著黃帶子,正是十四阿哥大駕。

院子里幾位筆帖式見了,就算有不認識十四阿哥的,也認識那條黃帶子,曉得是宗室爺,忙俯身垂立。

戶科在戶部衙門裡,戶部大門都有護軍兵丁把守。能直接走到戶科衙門來的,都是有幾分分量的人物。

剛好豐徹從廂房出來,見是十四阿哥,忙上前請安。

十四阿哥掃了他一眼,抬著下巴道:「原來你也在這邊當差,你們曹大人在么,爺尋他說話。」

丁點兒大的院子,他又是這麼大的聲音,曹顒想要裝沒聽見也不行,只好忍住不耐煩,出來相迎。

十四阿哥跟變臉似的,已經有了笑模樣,對曹顒道:「爺掐著點,尋思你這邊該落衙了,就過來了。要是這邊差事了了,同爺出去說話。」

他這般作態,曹顒也不願在衙門多待,要不然還不知會傳成什麼。再說,眼前這位說話口無遮攔,曹顒也怕他說出什麼,牽連到自己個兒。

因此,曹顒道:「十四爺請堂上坐,容臣進屋交代兩句,就出來。」

十四阿哥擺擺手,道:「快去快去,爺在院子里就行,屋子裡怪悶的。」說話間,指了指豐徹道:「爺同他說話。」

曹顒聽了,告了一聲罪,進了屋子。跟蔣堅交代了兩句,又將幾個批好的文書交給筆帖式封存,而後他才屋子裡出來。

十四阿哥這邊正同豐徹問起老尚書瑪爾漢的近況,還說身份所限,要不然早就過去探望云云。豐徹這邊,少不得代祖父謝過。

客氣來,客氣去,說得都是虛話。

曹顒見狀,只覺得好笑。

十四阿哥雖想要學學別人「禮賢下士」,但是偏生又放不下皇子阿哥譜,真是要多彆扭,有多彆扭。就算原本說出的是好話,但是配上他居高臨下的神態與傲慢的語調,聽了直叫人覺得刺耳。

細節決定成敗,這個道理也適用於奪嫡戰場。

同戶部出來,十四阿哥就拉曹顒到西單牌樓的一個茶館,要了個雅間,打發人到門外守著,兩人在屋子裡說話。

曹顒心裡冷笑,今兒十四阿哥墨跡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六部衙門官員落衙時來這麼一遭。就算是兩人在這裡只喝上兩口茶,說上兩句天氣好晴朗的廢話,明兒其他皇子府得到的消息,指定也是「十四阿哥與曹顒往來親密,某日某時辰進茶室密語」什麼的。

茶盞里,是今年的新茶,上好的雨前龍井,端得是清新撲鼻。

曹顒有了籌劃,對於十四阿哥的這些小動作,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煩躁。

十四阿哥卻像是真將曹顒當成「心腹」一般,將自己今兒新起草的那份請立青海兵驛的摺子擱在曹顒面前,道:「曹顒,軍情緊急,昨兒爺半宿沒睡,想得都是這個。你瞧瞧這個摺子,說說你的意思,看爺的這個提議可使的?」

兩人何曾這般熟了,到了能商議大事的關係?十四阿哥這是按奈不住,要請兵上陣?

曹顒拿起摺子,仔細看了。

這個提議雖好,但是卻有一點疏忽。那就是涉及蒙古內外藩屬時,得由理藩院出面。十四阿哥洋洋洒洒一大篇,都是直陳御前的,壓根沒提理藩院。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十四爺這提議甚好。」曹顒看著十四阿哥,態度甚是「真誠」:「都說十四爺熟讀兵書,在兵事上有見解,我還當時眾人對十四爺的奉承。今日看來,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

十四阿哥本就自傲,曹顒這番話說得又順耳,使得他都生出知音之感,仍不住又開始高談闊論起來。

曹顒見了,只覺得慶幸,幸好中間隔著的茶桌是方桌,將兩人隔得遠了,要不然這吐沫性子不得噴一臉……

直到十四阿哥說得口乾舌燥,茶也喝了好幾壺,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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