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定風波 第724章 暖屋

已經過了冬至,到了數九天氣,雖說無風,天氣也乾冷乾冷的。

曹顒穿著裘皮大氅,頭上帶著護耳的帽子,加上氅衣領子上半尺高的皮草,遮得嚴嚴實實,絲毫不覺寒意。

天空蔚藍,萬里無雲。

雖說道路兩側草木早已凋零,但是遠山上積雪未消,勾勒出一抹白邊,在冬日暖陽下閃爍,別有一番風情。

各院的使喚丫頭婆子,由紫晶領著,帶著各院主子的鋪蓋使用,昨兒已經乘了幾輛車,到小湯山先收拾。

今兒過來的,是曹寅父子與各院帶著孩子們的女眷。

曹寅帶著天佑、恒生乘坐一車,李氏帶著長生坐一車,初瑜帶著天慧坐一車,田氏帶著左成、左住兄弟坐一車,憐秋、惜秋帶著妞妞坐一車。

其他人等,有三、四個一車的,五、六個一車的。前前後後的,攏共用了十多輛車。加上隨行的管家、長隨、侍衛、小廝,浩浩蕩蕩的,足有七、八十人。

府里內務委了封姨娘與錢姨娘,外事兒則是交代了曹頌,安排得妥當。

封姨娘出生平民之家,是讀書人家的女孩兒。其父曾在江寧織造府當差,同曹家有些私交。曹寅原配顧氏三年無子後,主動幫丈夫納了個良妾,就是封氏。

錢氏是曹家家生子,早先是孫太君身邊的丫頭,曹顒出生三年後,由老太君指給曹寅為妾。

封氏已經五十多歲,知書達理,平素鮮少出自己院子,是個安靜穩當的人。錢氏雖年輕,但也是安分守己之人。

除了她們兩個,曹寅還有幾個通房。其中綉鸞服侍李氏最久,李氏平素也頗為倚仗她。早年天佑初生時,李氏去沂州給媳婦下奶,就是將江寧府中家務相托。

原想著抬舉綉鸞做妾,沒想到她卻是命薄,康熙五十一年臘月里染了風寒,沒了。

剩下兩個通房,並不得曹寅所愛,李氏也待之平平,就沒有抬舉給名分。

卻說馬車裡,天佑與恒生兩個雖說不是頭一次出門,但是出城還是第一遭。兄弟兩個亦是穿著大毛衣裳,像個小肉球似的,滿臉雀躍不已。

在祖父面前又不敢失禮,他們只能強忍下滿心好奇,伸出小腦袋,恨不得貼在馬車車窗上,巴巴地往外頭看野景。

馬車的窗戶是一尺半長,一尺來高的格子窗,巴掌大小的棱格當中,鑲嵌了玻璃。

「山,山……哥哥……」恒生看到遠山,不由小眼睛發亮,小胖手指著遠處,興奮地天佑道。

天佑回頭看了曹寅一眼,將祖父並無嗔怪之意,笑著對恒生道:「是山,父親不是說,到了莊子,就帶咱們到山上抓鳥雀么?不知是不是這個山。」

恒生歪著小腦袋,想了半晌,嘀咕道:「哥哥,父親會飛么?」

天佑聽他說這個,搖搖頭道:「父親又不是鳥雀,怎麼會飛?」

恒生抓了抓後腦勺,不解地問道:「要是父親不會飛,那怎麼抓鳥?這人一到跟前,鳥雀都飛了……」

天佑也被恒生給說迷糊了,對於生長在宅門裡的小公子來說,這摸魚捕鳥實不能算是常識,不知道也是有的。

這從安定門到小湯山之間,原就有官道,這幾年因為皇家修溫泉莊子,這邊的官道更是修繕得平坦筆直。因此,馬車走起來,甚是平穩,並不比城裡的青石板路差多少。

曹寅原是閉目養神,聽了兩個孫子的對話,睜開眼睛,不禁莞爾。

恒生剛好看在他,乖乖地放下小手,喚了聲「祖父」……

馬車外,曹顒已經來了興緻,同任氏兄弟兩個指了指前面的一個路口,策馬奔騰,比試身手。

「駕!駕!」嘹亮的聲音,夾雜著馬蹄聲,在遼闊的原野上,傳出甚遠。

天佑與恒生兩個聽了,想要開門張望,又不敢,急得小猴子似的。

曹寅卻不敢讓他們見風,怕著涼了,了不得,板著臉,咳了一聲,考校兩個孫兒功課。

天佑這邊尚好,恒生那邊,就要抓耳撓腮,也顧不得再看賽馬熱鬧……

……

皇宮,阿哥所。

十七福晉親自奉葯,十七阿哥接了,看著這黑乎乎的葯湯,直皺眉。

「爺早點喝了,睡著發發汗。」十七福晉說道。

十七阿哥苦笑道:「都發了幾日了,還不見好……」話音未落,就忍不住「咳」了起來,一時沒拿穩葯碗,已是落到地上。

碗摔得粉碎,葯湯濺落,狼藉一片。

十七福晉見狀,顧不得地上,探過身子,伸出手去,拍了拍十七阿哥的後背,好幫他咳得舒服些。

十七阿哥只覺得咳得喘不上氣,咳得嗓子眼腥咸,才慢慢地止了咳。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葯湯,十七福晉道:「好好的葯,讓我糟蹋了。不用再熬,晚上一起喝吧……」

十七福晉掏出帕子,幫十七阿哥擦了擦嘴角,道:「瞧爺說的,這是葯,怎麼能斷?」

「太醫院裡的方子,少喝一碗、多喝一碗,又能如何?誰還指望真能靠這個治病?」十七阿哥冷哼了一聲。

夏天生病之時,十七阿哥對太醫院本就存了惡感;待八阿哥過世,他對太醫院也就不再指望。

能救不救,同殺人有什麼區別?

就算是皇子,遇到庸醫,也要丟了性命。

只是這其中的彎彎道道太多,十七阿哥雖不平,卻不是他能出頭露面追究之事。

十七福晉聞言,道:「那也不能硬挺,要是爺覺得這個方子不妥當,那咱們再傳個太醫過來瞧瞧?」

十七阿哥搖搖頭,道:「不用了,折騰來折騰去的,沒什麼區別……」

夫妻兩個正說著話,就聽由院子里穿來倉促的腳步聲,隨後就有內侍隔著門稟道:「爺,福晉,奴婢有急事稟告!」

十七福晉站起身來,看著十七阿哥,等著他示意。十七阿哥點點頭,揚聲道:「進來吧。」

那內侍進了屋子,跪稟道:「爺,福晉,方才公府使人往宮裡傳話,老公爺沒了……」

十七福晉聞言,身子一軟,已是站不穩,強扶了炕沿,才沒有跌倒。十七阿哥將身上的被子揭開,翻身下地……

……

孫家,鴉兒衚衕,孫家新宅。

曹穎坐在內堂,手裡攥著帕子,臉上難掩憂色。

「大爺奉大老爺與大太太出城了?」曹穎聽了婆子的告稟,已是忍不住,紅了眼圈。

這半個月,她實忙得緊,既要為丈夫延醫問葯,還得操心搬家之事。

因早就存了疑慮,懷疑是堂弟曹顒做的手腳,所以曹穎對家裡「鬼打牆」之事,並沒有什麼懼意。甚至私下裡,也存了幸災樂禍之心,被丈夫欺凌這些年,也樂不得見丈夫多吃些苦頭。

誰會想到,事情發展卻是出乎她的想像。

孫珏的病,比想像中的重,幾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開始時,他心浮氣躁,有時還忍不住揮揮胳膊,打老婆兩下出出氣,沒想到,只要動手,晚上「挨揍」的更凶。

三番兩次後,孫珏也折騰的怕了,不敢再隨便動手腳,這半夜被「打」得才輕些。

原以為是惹了不幹凈的東西,孫珏就使人請道士到家裡做了兩場法事,卻是丁點兒用都沒有。

孫珏實撐不下去了,就使人高價在廣化寺附近買了新宅子,急匆匆地遷居。

除了剛遷居那兩日太平外,其他時間晚仍是「挨揍」。孫珏到底只是個俗人,對於鬼神之說也存了畏懼之心。

他一邊打發人尋求高僧名道,一邊拿了銀子,使人去附近的寺廟裡捐香火銀子,祈禱平安。

因著急搬家,新宅子就買貴了,加上這大半個月做法師、吃藥的銀子,銀子花得跟流水似的,看得曹穎也是著急。

曹穎這個時候也困惑,不曉得到底是不是娘家兄弟的手筆。

就算要懲戒,這也折騰得差不多,並不見有什麼成效。只怕日子太平,孫珏就要舊態複發。

要是不是「懲戒」,真是惹了邪穢之物,那曹穎真是想也不敢想。

說實在話,曹穎心裡對曹顒這個堂弟,有幾分畏懼之心。要是真將她被打之事鬧大,那個堂弟絕對有本事好好教訓教訓姐夫,對於這點,曹穎始終深信。

所以她才延遲至今日,才敢使人去尋曹顒。沒想到,緣分不到,曹顒出城了。

曹穎正是滿心愁緒,不知該從何處整理,就見到婆子進來道:「奶奶,大管家尋了個道爺,在前院候著。」

曹穎這邊尚未說話,就聽到裡屋傳來孫珏的聲音,道:「快請,快請……請到這邊說話……」

曹穎見丈夫如此,只好遵命,使人去請前院的道士。

少一時,就有個穿著灰色道袍的老者,跟在丫鬟後頭進來。

那老道臉上始終帶著笑,眼神中滿是探究。進了屋子,他來不及跟孫珏與曹穎見好,就直勾勾地望著孫珏,臉色越來越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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