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定風波 第669章 禮敬

雖說已經到了掌燈時分,但是京城的天氣仍是悶熱難當。

曹項院子,東廂房。

因日子訂得匆忙,來不及做新傢具,不過是從庫房裡尋了幾件重新刷了漆。這味道還沒有發散乾淨,幸好天熱,窗戶全開著,屋子裡還能待人。

院子里鳴蟬叫個不停,聽得人心裡跟著發躁。

綠菊蓋著蓋頭,盤腿坐在炕上,雙手纏著手中的帕子,不曉得是盼,還是怕。

炕上鋪得倒是新被褥,是使人臨時縫製的,地上的桌子燃了紅燭,也透著幾分喜氣。

綠菊父母早已離世,舅舅、舅母都是府里的頭面管事,倒是到底不是親生父親,還能如何精心?昨日使人送來的嫁妝,也不外乎綠菊平素所有的衣服物什。

原還以為能擺酒吃席,體面體面,臨了臨了卻是因衙門裡「祈雨」之事免了席面,張嬤嬤在兆佳氏跟前也沒少嘮叨。

兆佳氏心裡也愛熱鬧,但是到底怕影響兒子仕途,不敢隨意。

上房也掌了燈,丁香坐在外屋燈下,面前攤了單子,正在看曹項出行的東西有沒有遺漏下的。

茯苓坐在對過,趴倒桌子上,道:「姐姐,你真不隨四爺出京?」

「總要留人看屋子。」丁香抬起頭,說道。

茯苓往廂房那邊瞅了兩眼,壓低了音量道:「姐姐,為何預備在廂房啊?這正頭奶奶也不在,至於這樣么?二奶奶心裡,是不是不待見這位,要故意給她臉子啊?」

丁香不贊成地搖搖頭,道:「快少說兩句。二奶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貴女,什麼時候短過規矩?自然是禮數如此,才如此的。」

茯苓撇撇嘴,道:「我也想跟著姐姐留京了……」

曹項換了新衣,雖說心裡已經飛到佳人身邊,但是被曹頌與曹頫拖住,給兆佳氏請安後,又到生母寶蝶那邊陪坐了一回,才往自己院子返。

見他神情忐忑的樣子,曹頫不由失笑,舉著燈籠,在曹項面前晃了一下,對曹項道:「四哥,您這是娶小嫂子,還是要上戰場啊?弟弟該不該鬧鬧洞房?鬧到天亮,還不得將四哥急個好歹的?」

曹項聽著弟弟使壞主意,笑了笑,沒有應答,腳下的速度卻是不慢。

到了曹項院子門口,曹頌止了腳步。

曹項與曹頫兩個見哥哥停了,也都跟著停下。

曹頌拍了拍曹項的肩膀,臉上有些凝重,道:「原還當你是毛孩子,沒想到四弟這也娶媳婦當差,長大成人了。日後行事,切不可荒唐毛躁,要切記你不單是不自己個兒,還是兄長與叔叔,下頭還有小五、長生他們看著,還有天佑、恒生這些侄兒學著……

補缺當差之事,我不願掃你興頭,沒有多說。只是你該曉得,這般自專,大哥好還說,伯父那邊心裡該多難受。自父親過世,大伯就操心咱們兄弟的前程課業。四弟自專之時,可想過伯父歷年之關切教導?

曉得四弟小時受過委屈,心裡對太太多有怨尤,只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百善孝為先,萬惡淫為首』,這兩句要刻到心尖上,才是為人立世的道理。不能想著,翅膀硬了,腰杆子直了,就能破門而出,逍遙自在去?

太太不缺你這個兒子,你卻少不得太太這位嫡母。你打小聰明,也不用哥哥多說,自己仔細思量吧。」

如今,世人最推崇禮教,重孝道。曹項即便是庶出,但也算是兆佳氏的兒子。要是不敬嫡母,那就是不孝的罪過。

曹項原垂手聽著,聽到最後,已經是羞愧不已,低著頭道:「二哥教誨,弟弟記下了。」

曹頫則是聽怔住了,望著曹頌的目光,多了些許驚詫。

曹頌見曹項並不辯解,有受教的意思,擺了擺手,道:「曉得這個道理就好,不早了,進去吧,別讓新姨娘等得著急。」

「二哥先行,弟弟再進去。」曹項說道。

曹頌聽了,笑著點點頭,招呼著曹頫離去。

走出幾步外,曹頫實是忍不住,低聲問道:「二哥,方才您教訓四哥那番話,是自己個兒尋思出來的?」

曹頌聞言奇怪,道:「不自己尋思,還要請別人尋思不成?都是平素我教訓你們少了,才使得你們要翻了天去。哼,小五,我可告訴你,好好讀書做學問,不許捻三捻四的,要不然哥哥也讓你嘗嘗家法。」

曹頫聽了,不由吐了下舌頭,嘟囔道:「還以為二哥是被附體了,這說話的腔調,跟大哥一般無二……」

「附體個頭!」曹頌反手拍了下他的腦門,道:「趕緊回去看書去……」

今日這些話,雖是曹頌想跟弟弟說的,但是其中厲害干係,還真不是他的腦子能想出來的。

還是夫妻兩個說話時,靜惠提醒丈夫的。

如今,曹項漸大了,這又馬上外放,若是心結難消,往後影響兄弟感情不說,要是鬧出閑話來,丟的還是曹家的臉面。

至於長房大伯那邊,已經分家,可畢竟還是親長。

雖說骨肉至親,不必講那些虛禮,但是人心換人心,誰也不耐煩拿熱臉貼冷屁股。

要是侄子們凡事親為,那做伯父的自然就沒什麼可為侄子們操心的。長房有子有孫,誰會閑的,非要巴巴地上趕子來為侄兒們費心不成?

……

曹項雖沒有喝酒,但是踏進院子後,身子已經輕飄飄了。

看著廂房映出的紅光,他的臉上添了幾分溫柔之色,上前幾步,輕輕推開門。

雖說打小認識,但是綠菊聽到腳步聲,也不禁後背僵直,手心裡儘是汗。

曹項走到炕邊坐下,看著綠菊帶了戒指的手,將自己的手覆在上面,沒有說話。

屋子裡一片沉寂,耳邊只有外頭的蟬鳴聲。

見曹項半晌不吱聲,綠菊忍不住低聲喚了一聲:「四爺……」

「往後,我不叫你姐姐了……」曹項抓起綠菊的手,說道。

「嗯。」綠菊低頭應著。

上房門口,茯苓探出頭來,望廂房望著,見滅了紅燭,忍不住回頭跟丁香做了個鬼臉,用帕子捂著嘴哧哧笑著。

「真是個不知羞的瘋丫頭……」丁香白了她一眼,道。

樹上的鳴蟬漸漸地變得稀疏,天上繁星點點,夜色漸濃。

東廂房裡,不知何時飄出一聲嘆息:「到底是委屈了你……」

……

熱河,曹家別院,東院上房。

曹顒穿著中衣,坐在炕沿里,看著坐在褥子中間的閨女,心裡有些小鬱悶。小孩子不是都多覺么?怎麼自己這寶貝閨女,坐了小半宿了,還這麼精神著。

「天慧,讓嬤嬤哄你去安置?」雖說方才已經問了兩次,但是曹顒心裡還是不死心,忍不住再次開口問道。

天慧的主意卻正,絲毫沒有商量餘地,堅決地搖了搖小腦袋瓜子。

初瑜坐在梳妝台前,正在放頭髮,聽見丈夫的話,到底心疼女兒,轉過身子,道:「額駙,還是我哄她睡吧。被寶格格接過去幾日,天慧這是想我了。」

曹顒聽了,也不曉得該吃女兒的醋,還是該吃妻子的醋,伸手將天慧抱過來,捏了捏她的小臉蛋道:「想不想阿爹?」

「媽媽……」天慧扭過小身子,沖著初瑜的方向喊人。

初瑜已經放下頭髮,聽女兒聲音不對,起身走到炕邊,見她撅著小嘴,像是惱了。

初瑜想起吃飯時恒生說過妹妹生氣了,因為父親給哥哥們「好吃」的,沒給她。

初瑜不由失笑,從曹顒手中將女兒接過來,柔聲說道:「天慧別聽哥哥們哄你,你阿爹最疼你的,有好吃的自然不會拉下你。媽媽那邊留了好餑餑,只是晚上吃了不好克化,明兒就拿給你吃。」

天慧沒有說話,但是瞧著臉色的神情,這個「仇」算記下了。

曹顒在旁聽了,抬頭問初瑜道:「咱寶貝閨女不睡覺,就是因為氣的?」

「額駙就少說兩句……」初瑜說著上炕,將女兒放下,輕輕地拍她睡覺。

到底是小孩子,熬了這麼久,天慧也困得不行。她漸漸地闔了眼睛,少一時,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睡著了。

曹顒見了,下地熄了燈,摸索到炕邊,在初瑜的身後躺了。

「額駙,這邊怪擠的,褥子沒鋪到頭……」初瑜小聲說道。

「沒事,我想挨著你睡……」曹顒摸到妻子的胳膊,輕聲回道。

初瑜聽了,沒有再言語。曹顒過來,也不過是拉拉小手、親下小口罷了。初瑜雖養了快到一個月,但是到底傷在胸前,沒有好利索,也不敢胡鬧。

「天慧這麼倔,小主意這麼正,這到底像誰了?」曹顒想著閨女剛才撅著嘴巴不搭理自己的小模樣,說道:「莫不是像她二姨母?我瞅著二格格的性子,就帶了幾分倔。」

初瑜聽了,低聲辯道:「二妹才不倔,不過是性子比我爽利些。」

「那像姐姐?姐姐小時候,主意也挺正。」曹顒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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