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定風波 第665章 爭新(上)

行宮,六部隨扈官員衙門。

因為忙著祈雨,白日里耽擱的差事要拖到晚上干,不少大人都使人讓家裡送了食盒。因籍貫不同,家裡用的廚子也都不同,這食盒的飯菜就南北風味兒都有了。

有個性子活佻的兵部侍郎,挺著個大肚腩,端著飯碗,嘗嘗這位大人的菜,又夾塊那位大人的點心什麼的。

待看到曹寅這邊,除了兩盤青菜,就是黑窩頭與鹹菜,不由得人目瞪口呆。

曹寅也不曉得,家裡廚房何時換了伙食。因想著皇上齋戒祈雨,打發人回府取食盒時,曹寅就特意吩咐了一句,不要肉菜,只要素菜。

結果,送來的食盒裡,只有一盤香菇油菜、一盤糖醋白菜心,剩下的就是這窩頭與鹹菜。

曹寅活了大半輩子,自不會像天佑與恒生他們似的,不曉得這個是何物。

只是並不記得自己府的飯菜有這個,若不是瞅著食盒與碗碟沒錯,曹寅幾乎要以為是跟別的大人的食盒混了。

「曹大人,這個是……」那個侍郎指了指那黑窩頭,臉上露出幾分艷羨來,道:「這個瞅著倒是眼生,用什麼材料做的,看著像是黑芝麻……久聞大人家富庶,這伙食到底不一般,要不讓在下嘗嘗……」說話間,幾乎要流出口水來。

眾目睽睽之下,這都開口明要了,曹寅還能不給不成?

他只好硬著頭皮,道:「粗鄙之物,未必合大人口味,大人只當嘗鮮吧。」

那個侍郎歡喜不已,已經伸出碗來接。曹寅看了看那些吃食,先夾了兩條鹹菜條給他,隨後才放了個窩頭,還不忘先囑咐一句:「大人,合著吃,合著吃還好。」

那個侍郎聽了,直點頭,還端著飯碗,在其他幾位大人面前炫耀一番。引得人人都瞅著曹寅那邊。

曹寅實是有些坐不住,匆匆忙忙地用了一個窩頭,就叫小廝將食盒收了。自己站起身來,背著手出去溜達消食了。

他也就是走的快,食盒也打發人送家去了,要不然怕是還有人也按捺不住好奇,想要討個嘗兩口。

那侍郎賣弄完畢,美滋滋地拿著窩頭,張嘴咬了小半拉。

嚼到嘴邊,他就沒了笑模樣。因眾人都瞅著,他也不敢吐出來,無可奈何之下,瞧見那鹹菜條,只覺得大善。迫不及待夾了,送進嘴裡,這才覺得能湊合著咽下去。

因實在是噎得慌,他眼淚都出來了,趕緊從自家食盒裡倒了半碗鴨子湯喝了。

擱在別人眼裡,就是他吃了絕世美味一般,看得不少人直吞口水。

有人問道:「大人,就那麼好吃?」

那侍郎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曹寅,強笑著點點頭,道:「好吃,好吃,如此美食,在下平生還是頭一遭吃到。」說到這裡,他趕緊將手中的窩頭,放在食盒裡,道:「這等美味,還是要拿回家去細細品嘗還好。」

他這番耍寶,別的人還好說,有個御史已經忍不住,道:「民生艱難,皇上齋戒,眾位大人都留心些吧。如今將如此奢靡之風,帶進衙門,實是我等官員的恥辱。」

那侍郎漲紅了臉,看著自己食盒中的雞鴨,又看了一眼那半拉窩頭,小聲道:「不過是一口吃食罷了,大人不必上心。」

那御史看了一眼院子里,見曹寅不知何時已經出去了,便冷哼一聲,擺出一副傲然鐵骨的模樣,道:「即使皇上倚重的老臣,更應曉得分寸才是。為了京畿無雨,皇上整日里都粗茶淡飯,臣子卻是『食不厭精』,這是何道理……」

別人見不得他這輕狂樣,也沒人接茬,哼哼哈哈的,各自說各自的話去了。

只有那個兵部侍郎,端著飯碗,神情變幻莫測。

翰林院侍講學士張廷玉也在屋子裡,眼睛掃了那窩頭好幾眼。他母親姚氏太夫人生前,常吃黑芝麻養發。用黑芝麻摻在白面里做成饅首,是太夫人桌上的常見之物。

雖說顏色也是黑的,但是同才兵部侍郎方才拿著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所以,張廷玉心裡也好奇,那東西真是像人猜測的那樣,是黑芝麻的么?

若是真是「食不厭精」的話,其他的配菜也當極為奢華精緻才是,不過瞧著方才那兩盤子青菜與鹹菜並無什麼不同之處……

……

不說其他大人揣測紛紜,曹寅溜達到院外,就見曹元打遠處過來,近前道:「老爺,奴才們粗心,拉下個食盒,已經使人送到這邊。老爺您看……」

曹寅擺擺手,道:「我用過了,使人拿回去吧……」

曹元應了,心裡已經拿了主意,回去要好生查查,看看是誰敢這麼疏忽,連老爺的吃食都敢不經心,真是無法無天……

並不是人人都覺得這窩頭難以下咽,魏黑就吃得甚是歡實。

他一手抓著窩頭,一手用筷子不停地往嘴裡送鹹菜條。偶爾撂下筷子,端起湯碗來兩大口。

七娘見了,小口咬著自己手中的窩頭,覺得沒有那麼難吃了;香草則是怕丈夫噎著,不停地給他添湯,道:「爺慢點吃,仔細噎著。」

魏黑笑著說道:「說起來,得有二十多年沒吃過這個了。這味道同我小時候吃的一般無二。呵呵,吃著這個,想起小時候來。那時還沒遭災,老爹老娘都在,我同老二還不到十歲,一個人就能三、四個拳頭大的窩頭,將娘愁的不行,直管我們叫『討債鬼』……」說到最後,面上已經帶了惆悵之色。

香草又給丈夫添了半碗湯,道:「爺若是想老家了,等什麼時候不忙了,咱們一道給公公婆婆掃墓去吧。」

「掃墓?」魏黑聽了,想起弟弟來,道:「不曉得二弟與弟媳婦如何了,這才幾年功夫,添了三個兒子,想來也是父母在天有靈,保佑咱們老魏家人丁興旺。」

聽丈夫提及「人丁」,不由觸動香草心事,她心裡嘆了口氣。

七娘拿著手中的黑餑餑,對魏黑與香草道:「這黑面饅首,早先在外頭也沒少吃,還沒吃過這種丁點兒面沒有,都是麥麩子的……」

香草見她半晌功夫,才在餑餑邊上啃了個淺淺的邊,曉得她是不愛吃這個,將旁邊的一碟椒鹽小花捲送到她面前,笑著說道:「不愛吃就撂下,還是吃這個。」

七娘放下手中的窩頭,拿了個花捲,咬了一口,訕訕道:「怨不得曹爺給這窩頭鹹菜起名叫『憶苦思甜』,吃了那個,再吃別的,真是覺得自己掉到蜜罐子里。」

香草聽了,對魏黑說道:「也不曉得大爺是怎麼想的,大爺自幼錦衣玉食的,有什麼苦可憶的?換做三姑娘還差不多,姑娘小時候吃了不少苦,我還記得,早年姑娘剛到太太身邊時,吃不得大油,吃了就拉肚子。兩、三年才轉過來……」

從曹顒七歲開始,魏黑就在他身邊護衛。別的不曉得,對於他的挑食是深知的,這「憶苦思甜」飯是曹顒張羅出來的不假;要說他會能吃進去,魏黑是說什麼也不信的。

曹顒只是休假無聊,想出「訓子」這一出來,實沒想到竟然感動了一個人,那就是現下在曹顒手中為幕僚的蔣堅蔣非磷。

他與智然都沒有家眷,兩人一道東西屋住著,伙食也都在一處。

同智然的喜肉相比,他這個還俗的和尚卻是茹素,半點葷腥不沾。

「大人有古仁者之風……」蔣堅看著手中的窩頭,嘆了口氣,道:「雖住廣廈華屋、錦衣玉食,仍不忘民生多艱。若不是為出身所累,走科舉仕途,大人定能封閣拜相。」

智然早年跟著師傅掛單,在些香火寂寥的廟宇里,也吃過各色雜糧。如今拿著窩頭,就著紅燒肘子,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他同魏黑一樣,是不信曹顒能吃下這個飯的。早年曹顒在清涼寺守孝時,因為飲食不調,餓得兩眼發綠的模樣,智然還記得清楚。

或許只是一時童心罷了,智然可不認為那個懶散之人,能從骨子裡轉了性子,憂國憂民起來。

只是他不是多話之人,既然蔣堅一副為主翁不平的模樣,智然也就跟著聽著。心裡也尋思著,曹顒的出身真如蔣堅所出是「拖累」么?

若是換做其他人家,曹顒真能為了出仕,去研習八股?

怕是動個小腦筋,賺些銀子,做個土財主,整日里什麼心都不操,才符合他的性情。

若是沒有曹家這個背景,沒有野心與手段的曹顒想要爬到今日這個位置,那不是痴人說夢?

說到頭,到底是有個好父親……

想到此處,智然也覺得喉嚨之間噎得難受了……

……

東院上房,用了晚飯後,天佑與恒生出去玩了,曹顒與初瑜夫妻兩個說著家常,不外乎兒子的教養問題。

閨女不必說,是他們兩個的心尖子。

尤其是這世道,女子在家依賴父兄,到夫家靠夫子,生活不易。曹顒與初瑜兩個對天慧只有疼惜的,恨不得將女兒一輩子的事都安排得妥妥噹噹。

天佑與恒生卻是不同,長大了要支撐門戶,要為父為祖,要是不好好教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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