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定風波 第645章 木料

熱河行宮,西峪,松鶴清樾。

曹顒與伊都立等人,站在一片廢墟前,皆是面容沉重。

松鶴清樾,是每年皇太后避暑之所。這次坍塌的雖只是後邊的偏殿,但是由此及彼,誰能保證前面宮殿的修繕工程沒問題。

就算是曹顒,也驚出一身冷汗。

若坍塌的不是偏殿,是正殿,那這次工程上下的官員都跑不了落罪,革職流放都算是輕的。要是再嚴重些,不是現在出事,等到皇太后住進來再出事,那大家別說烏紗頂戴,能不能保住腦袋都兩說。

這算什麼事兒?

康熙皇帝自詡「仁孝」治國,這下邊的官員卻將太后宮給修塌了,他能饒了這些人才怪。

現場的瓦礫中,有不少斷了的松木,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怪味兒。

曹顒上前幾步,蹲下身子,從瓦礫中抽出一截斷木。直徑有半尺,看著粗細像是做檁木的。

明明是松木,但是拿在手中輕飄飄的,上面有裂痕與節眼。就算曹顒不是個木匠,也能瞅出來,這是塊劣木。

曹顒拿著手中的木頭,回頭看了眼跟著過來的營造司員外郎董長海,道:「董大人,這木頭就這麼用?」

董長海漲紅了臉,回道:「回大人,架上椽子、覆上瓦,才上漆。」

曹顒聽他這般說,倒是越發慶幸。

幸好是現下出的問題,離聖駕至熱河還有一個月,起碼有功夫補救。

除了重修這邊,其他幾處還在動工的地方也要先停下。

放下手中斷木,曹顒又撿起一個瓦片看了。總算這個面上還看不出什麼來,他到底是外行,拿不定主意,將瓦片舉到董長海眼前,問道:「董大人,這個瓦有沒有什麼毛病?」

董長海接過瓦片,上下翻看了一邊,道:「回大人的話,是官窯里燒出來的板瓦,卑職看著還好。」

這時候的建築都是磚木建築,這次修繕的偏殿,說是修繕,實際上相當於屋頂翻蓋了一遍。

瓦片就算有瑕疵,也不過是外邊看著不對;這做支架的木頭不好,使得支撐不住,在瓦工到屋頂覆瓦時坍塌。

難道自己要當一回工程總指揮?

曹顒看了眾人一眼,對伊都立道:「傳令下去,所有工程全部停工……」說到這裡,他沉吟片刻,道:「叫各處負責的主事等官員,將現下工程人員分做兩班待命。」

隨行眾官原本都帶著焦急之色,尤其以伊都立為甚。除了自身少不得擔當干係外,他也擔心曹顒這邊。

這宮殿坍塌之事,歷來最為皇家忌諱。

要是下邊官員,將事故原因都推倒曹顒身上,說是因內務府節省銀錢才至此,那曹顒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不過,見曹顒並沒有慌亂,說話行事甚有條理,伊都立原本焦躁的心情也漸漸平復下來。

他應了一聲,帶著幾個官員分頭傳令下去。

曹顒則是看著董長海,道:「董大人在營造司當了幾年差?」

董長海低頭看著瓦礫里的木料,不知在想些什麼。聽了曹顒的話,他雖不解其意,仍是規規矩矩地回道:「回大人的話,卑職四十二年以筆帖式入職,已經在營造司當差十三年。」

曹顒點點頭,指了指南邊的正殿,問道:「那邊修繕了幾處?若是也用這樣的木頭,董大人你覺得那邊會如何?」

董長海順著曹顒的目光往過去,臉色已經發白,猶豫了一下,說道:「大人,正殿只有外檐換了新木……倒是配殿,如這處一樣,是翻蓋屋頂……」

曹顒聽著,繼續問道:「這樣換屋頂的工程攏共有幾處,不換屋頂用木料的工程有幾處?」

董長海稍加思索,回道:「換屋頂的除了這邊,還有『梨花伴月、風泉清聽、青楓綠嶼』三處,不換屋頂換浮橋的有曲水荷香、遠近泉聲兩處,此外修繕的還有雲帆月舫,也是用大宗木料。」

曹顒聽著,心裡算著地方,攏共已經是七處了,這得多少木料?工期剩下不足一月,好像有些亂。

「木料庫在何處?」曹顒問道:「若是董大人曉得,請帶著本官過去瞧瞧。」

董長海尚未應聲,就聽到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剛得了消息的行宮總管齊敏穿著常服疾步而來。他的身後跟著的,是同曹顒一起來熱河的奉宸院員外郎曲峰,還有幾個低品級的行宮屬官。

見了眼前的情景,齊敏也駭得目瞪口呆。

好一會兒,他才醒過神來,指了指眼前已經坍塌的屋頂,道:「曹大人,這是……這是……怎麼會如此?這可怎生是好?」

雖說他臉上帶著慌張,但是說完這句話時,眼裡卻現出一抹異樣。

曹顒也出仕七、八年,哪裡還聽不出其弦外之音。

這修繕行宮事務,本就是內務府的差事,齊敏這個行宮總管只是「配合」。名義上的主事,還是曹顒這個內務府總管。

齊敏這一句話,先說了不知情,後說了沒主意。三下五除二,將太極推給曹顒。

曹顒心裡嘆了口氣,他掛著這內務府總管的差事,就是再怎麼辯解,也摘不掉關係的。不過,也不可讓齊敏太囂張。

這世上,最不乏「得寸進尺」之人。

他沒有答覆齊敏所問,而是道:「大人,咱們先到木料庫那邊看看,再做定論。」

齊敏聽提及「木料」,神色有些不自然,曹顒只做未見,對董長海道:「還請董大人帶路。」

木料庫在這邊不遠,走來一刻鐘,就到了。

這邊的守庫是典吏,四十多歲,看著甚是富態。腆著個大肚子,笑咪咪的,不像是小吏,倒像是鄉下的財主。

看著幾位大人過來,典吏忙躬身作揖。說是木料庫,倒不如說是木料場,許多木料都堆成木山,露天而放。

只有部分名貴木料,才擱在庫房裡收著。

場地上的木料,有一尺多粗的柱材,還有不少檁材。從成色上分,明顯能看出哪些是新木頭,哪些是經年的陳木。

還有些木頭,上面有著殘餘的紅綠色漆。有好幾堆,曹顒撿起來看了,好不好不曉得,但是木質比先前他在廢墟那邊看過的密實得多。

曹顒叫人問了問那典吏,所料不假,這些木料正是從修繕的幾處宮殿拆下來的。

曹顒看了看,又看了看那原色的陳松木堆。

雖說松木是蓋房子的主要木料,但是松木也極其愛遭蟲蛀。那些陳木堆下,都是細細的如粉末的白色木屑。

將好好的,尚結實的木頭拆下來,用這些蟲蛀過的陳「新木」翻蓋,還真是窮折騰。

同修湯泉行宮不同,那邊還有許多配殿未建;熱河行宮這邊,卻是在修好的園子里修繕。

提出修園子的摺子,就是自己發布招投標後才有的,曹顒清楚地記得這點。

正用錢的時候,曹顒這個內務府總管張羅的招投標失敗了,只會越發顯得他的無能。

這修行宮只是個借口,只是有人眼紅內務府進賬的銀子,忍不住伸手。

直到此刻,看到方才坍塌的偏殿,再對比過眼前這些木頭,曹顒才算明白過來。只是不曉得,這其中齊敏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

單憑他一個外放的宗室將軍,應還沒那麼大的胃口。

「齊大人,這次工程木料招投標,花了多少銀子?」曹顒皺眉問道:「若是本官記得沒錯,那八十萬兩銀子中,木料支出這塊費了不少。」

齊敏看著眼前的木頭,心裡也暗暗叫苦,曉得是壞在木頭上。

若是沒有之前「賞金」與十六阿哥親至之事,齊敏還沒有太把曹顒看在眼裡。有了之前的認識,他也曉得曹家正得聖寵之時。

他訕笑兩聲,道:「這些日子,本官奉十六爺之命,日夜為整肅治安之時忙碌,並不曉得這邊工程詳情。」說到這裡,他問曲峰道:「這次哪戶商賈供給的木料?真是奸商,太可惡了。」

曲峰聞言一愣,隨後明白過來,躬身回道:「是內務府的老商戶史家。」

齊敏聞言大怒,瞪著眼睛,看著曲峰,道:「你……你……你說的對,那個傢伙,果然是奸詐小人,竟用這等劣木來糊弄內務府的差事,實是可恨。」

曲峰的臉「唰」的紅了,默默地退到一邊,閉口不言。

氣氛有些詭異,曹顒看著眼前兩人,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

關於所謂木材供應,曹顒曉得那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木材不比其他,尋常商賈憑藉關係與財力就能介入。

像松木這些木料,多出自東北。東北在滿清入關後,就成了自留地,留著做八旗的退守之地。山林沼澤,多在朝廷手中,豈是商賈能插手的?

就算有木材商供應內務府,也是南邊那邊產得一些名貴木料。有的時候,壓根沒有木頭,只是走空賬,然後用內務府這邊的木料頂工。

這其中的貓膩,曹顒已經聽伊都立講了好幾遭。

雖說他們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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