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定風波 第635章 陽春

西城,曹府,前廳。

曹寅穿著官服,匍匐在地,跪聽聖旨。來傳旨的,是御前一等侍衛尹德。

不只是接旨的曹寅有些懵懂,就是傳旨的尹德,亦是稀里糊塗的。聖駕還在御舟上,要再過幾日才能回駐暢春園,卻是巴巴地使他來傳旨。

隨同聖旨,賜下的還有大紅呢雨褂一件、葡萄青呢雨褂一件。

曹寅接過旨意,再次俯首。

傳旨事畢,尹德扶起曹寅道:「曹大人快起,皇上早有口諭,曹大人可不用跪接的。」

曹寅躬身道:「皇上抬舉,曹某卻是不敢亂了規矩。一路奔波,大人也辛苦了,還請坐下吃茶。」

說話間,兩人分賓主落座,小廝奉上茶來。

尹德接過茶盞,在鼻下嗅了嗅,笑道:「都說大人府上有好茶,如今看來,卻不是傳言。果然是茶香撲鼻,沁人心肺。」

曹寅道:「原來大人亦是愛茶之人,卻是借花獻佛,大人還請不要嫌棄微薄。」說著,使人下去給尹德預備茶包。

尹德只是隨口一贊,見曹寅這般客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忙撂下茶杯道:「大人不必如此,好茶與我,也是糟蹋了。今日得以一品,已是長了世面。」

曹寅擺擺手,道:「大人還勿推辭,本不是什麼值錢物什。只是這幾年世人吹捧,才身價倍增。說句實在話,曹某還是喝慣團茶,覺得最合脾胃。」

尹德聽了,不由莞爾,笑著說道:「不瞞曹大人,我也覺得團茶味足,能解油膩呢。這綠茶雖說清香,卻是寡淡了些。」

說了兩句閑話,氣氛倒是比方才融洽許多。

尹德想起一事,道:「對了,皇上讓下官轉告大人,十六阿哥往熱河當差去了。」

曹寅聞言,不由怔住:「十六爺去了熱河?」

「嗯,三日前打圈頭下的船,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要到熱河了。」尹德回道。

曹寅的視線望向那兩件雨褂,身子卻不禁有些發抖。

康熙使喚傳旨是幌子,實際上要告訴他的就是這一句,十六阿哥已經往熱河去了……

……

王喜營,皇帝行在。

今早,康熙自苑家口下御舟,陸路而行,駐蹕王喜營。

到了傍晚時分,卻是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康熙的御帳里,早已掌燈,角落裡點著兩個炭盆,卻不能驅散春雨帶來的寒意。

康熙坐在軟榻上,聽著外頭的雨滴聲,突然心生寂寥。他抬起頭,對邊上侍立的魏珠道:「小十六呢,怎麼半日沒見他?傳他過來!」

魏珠心裡詫異,面上卻擠出笑來,躬身回道:「主子爺,十六爺往熱河去了。」

康熙聽了,這才想起自己打發十六阿哥去了熱河,擺了擺手,道:「傳十二阿哥過來吧。」

「嗻!」魏珠應了,退出去傳召十二阿哥。

這次聖駕巡行畿甸,只有十二阿哥與十六阿哥隨扈。因十二阿哥為人略顯木訥,不比十六阿哥得寵,所以也有自知之明,沒有傳召,輕易不到康熙眼跟前轉悠。

見魏珠來傳召,雖不曉得何事,但是十二阿哥仍戰戰兢兢地跟著過來。

康熙這邊,看了兒子一眼,指了指眼前的凳子,道:「近前,磨墨。」

「兒臣遵旨。」十二阿哥應著,走到御前,低著頭坐了一邊,拿著墨條的手微微發抖。

康熙掃了兒子幾眼,見他垂在腦後的髮辮中星星點點(星星點點的什麼?雨滴?),不由皺眉。

十二阿哥本就哆哆嗦嗦,察覺出皇父打量自己,越發緊張,手腕一晃,就有墨汁濺了出來,污了案上鋪開的摺子。

「兒臣死罪!」十二阿哥翻身跪倒,叩首道。

康熙見了,頗為意外,看著十二阿哥半晌,方道:「朕是暴君么?竟使得兒子這般怕朕?」

十二阿哥聽了,忙搖頭,道:「皇阿哥最是仁慈,是兒臣愚鈍不堪用。」

康熙望著他的臉,問道:「朕下令殺了你舅舅,你怨不怨朕?」

十二阿哥的臉上顯出痛苦之色,哆嗦哆嗦嘴唇,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康熙嘆了口氣,卻是意興闌珊,道:「跪安吧!」

十二阿哥抬起頭來,輕聲道:「皇阿瑪,是兒臣舅舅辜負聖恩,死有餘辜,兒臣豈敢生怨?兒臣,兒臣是怕了……兒臣怕被皇阿瑪厭棄……」說到最後,已經是哽咽出聲。

聽著兒子壓抑的哭聲,康熙的面色稍緩,腦子裡突然想起一首詩來:

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

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

三摘猶尚可,四摘抱蔓歸。

別人家的兒子,一個賽十個,自己這邊,卻是十個兒子,好像都不頂用。

最優秀的兒子,他親手教導的兒子,都被他摒棄了。剩下的兒子,也對他只有畏懼,少了親近。

雖說做了一輩子的孤家寡人,卻是上了年歲,越發覺得寂寞。

「放寬心思,好好當差,你是朕的兒子,是朕的骨肉。萬沒有因個奴才,疏遠了自家骨肉的道理。」康熙揉了揉額頭,對十二阿哥道:「往後恪守本份,不該摻和的,不要摻和就是了……」

……

熱河,淳王府園子。

曹顒看著眼前的十六阿哥,實是喜出望外。

十六阿哥挑了挑眉毛,伸手使勁捶了曹顒一下,打趣道:「怎地,半月未見,就這般想爺了?」

曹顒笑著問道:「並沒有消息過來,卻是讓人意外得緊。」

十六阿哥側過身子,往後指了指,道:「你瞧還有誰?」

曹顒抬頭望去,卻是見從隨行侍衛中出來一人,上前單膝跪下,不是曹頌是哪個?

曹顒忙上前拉他起來,仔細打量了兩眼,卻是一身的土:「這是著急趕路了?」

「可不是么!從圈頭到熱河,攏共就用了不到三日半的功夫。這般換馬不換人的趕路,都快趕上往西北去那遭了。」曹頌憨笑著,回道。

曹顒聽了,帶著疑惑的目光,望向十六阿哥。

十六阿哥低頭瞧了瞧身上,道:「臟死了,曹顒,快使人燒水,爺要先換了這身衣裳,才能有心情說話。」

曹顒聞言,忙使人去燒水,預備吃食。

曹頌吐了吐舌頭,道:「大哥,十六爺路上還洗過一遭,我們卻是三天都沒換衣服了,大傢伙也盼著熱水。」

跟隨十六阿哥前來的侍衛,有十六阿哥身邊的,還有侍衛處的,曹顒同大家寒暄兩句,便叫曹頌帶著眾人下去沐浴更衣去了。

秦貴、曹方等人,都是鬆了口氣。

雖說這兩日平安無事,到底是讓人懸心。

曹方是昨日到的,隨行而來的,還有平郡王府的管事索齊。曹家下人出京不便,所以曹寅同平郡王訥爾蘇說了曹顒之事,這才有了索齊出京。

索齊是平郡王府老人,拿著平郡王的手書出京,不僅能使喚這邊園子的人手,還能向其他王府園宅借人。

即便如此,還是叫人不放心,生怕有了疏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這多了一個皇子阿哥,卻是不同。

別的不說,只要十六阿哥在,這周遭的治安護衛就要嚴密幾分。

少一時,眾人已經沐浴更衣畢,酒菜也置辦齊當。曹顒叫曹頌陪著侍衛們筵飲,自己則在上房靜室,陪十六阿哥吃酒。

十六阿哥近侍趙豐要跟著侍候,十六阿哥見他小臉慘白,站都站不穩當,就道:「行了,行了,爺還想好好跟你曹爺喝兩盅,看你這苦瓜臉,卻是倒胃口。下去吃飯去吧!」

趙豐這才下去,曹顒看著他走路的姿勢不對,叫小滿送些葯過去。

屋子裡只剩下十六阿哥與曹顒兩個,十六阿哥歪著脖子,看了曹顒兩眼,伸手摸摸他的腦門,道:「來,讓爺瞧瞧這價值萬金的腦袋到底有何金貴之處!嘖嘖,卻是聽得爺都動心了。一兩金,十兩銀,那就是整整十萬兩啊。就是個和碩親王,也要熬個十年,才能得到這些銀錢。」

曹顒被十六阿哥摸得頭皮發麻,忙推開他的胳膊,笑著說道:「好好的一個善財童子,十六爺就捨得割了腦袋,那豈不是殺雞取卵么?」

十六阿哥瞥了他一眼,道:「瞧把你得意的,這不正因為你這個善財童子的性命金貴,爺都跑來做護法來了么?」

曹顒聞言,卻是頗為意外。

十六阿哥卻是不著急說,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狍子肉,送到嘴裡,道:「都是一樣的山珍野味,這邊吃起來,卻總覺得比京里的地道。」

曹顒摸了摸酒壺,見溫得差不多了,給十六阿哥斟了一杯,道:「十六爺疾馳而來,也乏了,喝兩盅酒解解乏。」

十六阿哥端起酒盅,抿了一口,好奇地看看曹顒道:「這是日頭打西邊出來了?過去你可是一個勁勸爺別貪杯的。」

曹顒給自己也滿上,而後在十六阿哥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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