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定風波 第614章 較量(四)

「大人,瞧什麼呢,這是?」伊都立啞著嗓子,湊上前來。

曹顒闔上賬冊,看了伊都立一眼,道:「大人嗓子好些了,要不要好生休養兩日?」

伊都立搖了搖腦袋,笑著回道:「就是那日喊的多了,嗓子有痰,已經尋太醫開了方子,不礙什麼事。」

雖說這些日子早起晚歸,衙門的差事有些繁重,但是伊都立的氣色卻較之前好上許多。

說起來,內務府上下,最拿這招投標當回事的,除了曹顒與十六阿哥,就是伊都立了。

曹顒請他坐了,將方家借貸銀子之事說了。

伊都立的臉上止了笑,皺眉不已:「哎!折騰吧,可勁折騰,我倒是要看看,還能折騰出來花不成?除了西北要用銀子,工部、禮部、戶部,哪處不缺銀子?咱們這頭招投標剛完,工部的官員就呼呼啦啦將赫大人圍住了。河道要用銀子,他們也等著這一筆。商賈重利,果然不假。卻不曉得如此一來,要斷了多少百姓生路。這些王八羔子,都應抓起來,給頓鞭子,長長記性。」

難得說起國家大事,伊都立原本因炎症暗啞的嗓子也清亮不少,神色中多了幾分凝重,同平日弔兒郎當的模樣截然不同。

曹顒見了,想著這些日子伊都立跑前跑後,張羅招投標之事,不可謂不盡心。

昨兒御前遞上的摺子,除了寫了招投標的詳情之外,他寫了這次有功人員的名冊,伊都立位列第一位。

伊都立畢竟是受到責罰降職的,想要馬上官復原品不容易,記上一功卻是免不得。

不過,他要的應不只這個,也有男人的成就感吧?

其實,他原本沒有必要,跟著曹顒一道,上到這風口浪尖。憑著他的家世,混日子,隨大流,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若是招投標的事出了紕漏,伊都立別說是功勞,怕還要受到申斥,這五品郎中就坐得穩當了。

要真是如此,曹顒還真是要無地自容。

難道有人這般全心信賴支持自己,卻落得這樣的下場,熟能心安?

伊都立說完,方醒過神來,訕笑兩聲道:「嘿嘿,有些操心過了。這軍國大事,自然由皇上操心。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只需聽了指揮就好,何苦費那些腦子?」

曹顒見他立時改口,想起他這些年的宦海沉浮,向來也怕攪和進這些是是非非中去。

伊都立見曹顒不言不語的,以為他不贊同這種說辭,壓低了音量,規勸道:「孚若,有些強是要不得的。你早年在上書房待過,當曉得那些老師們的章程。阿哥們再搗蛋,手板也到不了他們身上,多是伴讀來挨的。為的是哪個?就是因為那些是皇上的兒孫,皇上能教訓得,別人卻是不能。但凡有所不敬,扯遠了,都能落個藐視聖躬的罪名。」

「多謝大人開解,我曉得輕重。」曹顒聞言,帶了幾分感激。

對於伊都立,曹顒並不能打心裡生出親近之心,不過是當成君子之交。伊都立行事,卻是比曹顒多了不少人情味兒。

「我家老太太見天念叨一句話,『吃虧便是佔便宜』。大人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方家願意折騰,就任由他折騰去,左右這銀子也是要入國庫的,誰掏不是掏,干我們什麼關係?要是弄出不妥當來,自然有皇上教訓當教訓之人。」伊都立怕曹顒想不開,忍不住加了一句。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曹顒的腦子裡,出來這句話。或許只是自己自以為是,小看了別人。

今天是招投標後第三天,已經有不少標的額度小的商賈,陸續使人在外衙門那邊交銀子。

到了下午,這城裡錢莊沒有銀子的消息,也就傳遍了內務府本堂。

不少屬官,看向曹顒的目光都充滿了複雜與期待。

已經有人私下打賭,曹顒能想出什麼法子,再生出幾百萬兩銀子來。

退一步海闊天空,曹顒是曉得的。

他並不是張揚的性子,對於出風頭什麼的,也沒什麼癖好。

人心最是貪婪,人性也是欺軟怕硬的。

對方是皇子阿哥,曹顒可不認為自己是打不死的小強,若非是到了萬不得已,委實不願意對上。

但是九阿哥這次是雙管齊下,既要內務府商道份額,又要韓江氏人財兩得。

這樣一來,哪裡有讓曹顒退步的餘地?

況且,使方家弄銀子還好說,在商言商,投標失利,想其他法子也說得過去;對韓江氏算計,卻是直接打曹顒臉一般。

或許過去,沒有曉得韓江氏家資豐厚,但是京城裡面,誰不曉得她是曹家的掌柜?

在外人眼中,韓江氏就是「曹家人」。

因此,曹顒聽說她打算放貸才會惱怒,鄭沃雪才會擔心。

九阿哥卻是略過了曹家,直接使人上韓江氏宅子提親。這也是在給別人看,曹家在他九阿哥眼中,算不得什麼。

要是韓江氏是曹家的戶下人,事情還簡單些。曹顒身為主子,可以為門下奴才出頭,偏生她還不是。

她是曹家的掌柜,但並不是曹家的下人。

老話說得好,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身。

若是他使門下奴才直接將韓江氏劫走,而後來個韓江氏自願改嫁,那曹顒還真說不出什麼。

人類同動物一般,為了食物與女人,發生爭端。

曹顒背著手,想到程家與程夢星,不曉得該不該為韓江氏慶幸。

自己這邊,還有初瑜,身為皇孫女,身上有郡主品級,會使得九阿哥有所顧忌。就算他再貪婪,也不敢到侄女身邊搶人。

那樣的話,名聲要不得不說,康熙也容不得他如此妄為。

大清禮制,貴女爵位,固倫公主位同親王,和碩公主位同郡王,和碩格格位同貝勒。

初瑜就算是九阿哥的晚輩,但是爵位身份在那裡放著,九阿哥也必須以禮相待。

倘若韓江氏在沒有同曹家有關係前,就被九阿哥發現。就算是直接劫人入府,程家還能有人出頭不成?

為什麼康熙能容忍九阿哥至今?

是因為在他眼中,庶民百姓如螻蟻,可以任由皇子做惡?還是他坐的太高,眼睛看不見這些骯髒?

後宮,還有個當權的宜妃。

看來,不管心裡如何,這面上還不能撕破臉。要不然,要應付的,還有來自宮裡的讒言。

這一家子,曹顒直覺得頭疼。

這個時候,曹顒有些想十六阿哥了。

十六阿哥今日又返回湯泉了,倘若他在,還能商量商量,拿個主意。

一天下來,自己卻是連個頭緒都沒有。

曹顒心裡不禁生出挫敗感,掏出懷錶看了看,將到落衙的時候。

他站起身來,尋思要不要去淳王府探望妻子,說明緣由,省得她擔心。這時,卻是見董殿邦慢悠悠地走過來。

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提起公事,對於慎刑司那邊事兒,曹顒不算外行。

因關係最大,其中涉及到案中人的生死榮辱,所以曹顒不得不慎重待之。

到內務府這些日子,除了研究怎麼開源,完成康熙交代的任務外,其餘時間曹顒就在翻看歷年的卷宗。

慎刑司的具體差事,他鮮少出面過問。但是審案後,到他手中的案宗,他卻是都要仔細通讀,做到心中有數,才簽字用印。

這般老成持重,倒是也對了董殿邦的眼,使得他對這位新總管也生出幾分期許之心。

又是親眼目睹了招投標的全過程,董殿邦對曹顒的欣賞又多了一分。

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打心眼裡不願曹顒走彎路。

曹顒叫人上茶,聽著董殿邦不緊不慢地說這些個,心裡卻納罕得緊。

這老爺子不是話多的人啊,怎麼今兒像話撈似的,沒玩沒了?

說完了公事說家常,董殿邦的話越扯越遠,已經說到當年曹寅沒下江南前的事。

看著董殿邦的白鬍子一晃一晃的,曹顒原本浮躁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董殿邦看了看身上的官袍,對曹顒道:「當年一班內務府子弟,風光較你父親好者不只一二,如今卻是人蹤難覓。過猶不及,過猶不及啊。磕磕絆絆算什麼,平平安安到老,才是福氣。」說到最後,已經是莫名其妙多了不少感慨。

曹顒心裡一動,望向董殿邦的視線,多了幾分不解之意。

董殿邦已經是闔眼,端起眼前的茶盞,看著裡面的茶葉,笑眯眯地說道:「好茶啊,好茶。這好茶的味道是掩不住的,下官今日卻是有口福了。」

「吃虧便是佔便宜」么?「過猶不及」么?

雖不曉得董殿邦是什麼立場,但是這出言相勸已是不容易。

只是「過猶不及」過的底線在哪裡?自己不過是行了分內事,莫非也是過了?

一時間,曹顒有些迷糊起來。

雖沒有什麼建功立業的理想,但是他是個慵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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