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定風波 第583章 不速客

王家的宅子只有兩進,院子不算寬敞。

前面上房是客廳與書房,左右廂房是門房護院的住處。

因是女客上門,前面的門房就傳話二門,喊了個媳婦子喬安家的來奉茶。

這個媳婦子是王鄭氏早年在廣州買的丫鬟,最是伶俐不過。到京城後,由王鄭氏做主,嫁給了王全泰的長隨喬安。

成親後,喬安家的還在內宅當差。趕上王鄭氏月初、月末忙的時候,喬安家的還像過去似的,幫著對賬。

聽說來了女客,喬安家的帶著個小丫頭出來,除了奉茶,就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打聽這女眷的身份。

說起來,這女客也頗為稀奇。

這個時候,除了小門小戶與商賈之家,誰家的女子會輕易拋頭露面?

瞧著她穿著湖藍色的旗裝,外罩淺藍色暗花緞鑲毛邊馬褂,足上一雙低跟短靴。說是旗人,這耳朵上只有一個耳朵眼;說是漢人,這卻是一身的旗裝。

還有帶來的小姑娘,穿著一身粉色旗裝,帶著金項圈,屏氣斂聲的,看著也分外懂規矩。

瞧著這裝扮,像是大戶人家的奶奶帶著小姐出門子,但是光禿禿的兩人,不見半個丫鬟婆子跟著,是哪家的規矩?

不會是有什麼隱情吧?喬安家的心裡嘀咕,是不是姑爺在外頭不規矩,勾搭了睡覺的小媳婦。

楊瑞雪,生在富貴之家,這一年多在伊都立家又是見慣了氣派的,哪裡會將喬安家的一個媳婦子放在眼裡。

她隨口敷衍著,眼角的餘光,卻四處打量。

看到屋子裡的傢具擺設,楊瑞雪的眉頭不由微皺。

傢具是榆木的,這些她雖然沒用過,但是家裡下人房預備的就是這個。

隔開廳堂與裡屋的多寶格上,擺放的也不過是漆盤、木雕,還有個銅達摩立像。

屋子收拾得雖乾淨,但是卻是寒酸了些。

之前她已經打聽得清楚,鄭虎在曹家過得甚是體面。娶的是曹家大管家之女,家裡也買了宅子,身上捐了功名。

鄭沃雪這邊嫁了個待職的武官,夫妻兩人在十三阿哥府當差。

楊瑞雪對舊事實是怕了,要是去找鄭虎,說不定又要牽出些什麼來,這才帶著女兒來尋鄭沃雪來了。

目的無他,只有兩個字,認親,尋個靠山。

這世上,血緣是騙不了人的。不管是多惡劣的關係,中間有血脈牽繫著,就有著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

王鄭氏進了院子時,楊瑞雪已是聽到了動靜。

她已經悄悄地將手腕上的寶石鐲子與寶石戒指都褪下,塞進荷包里。筠兒明晃晃的項圈掛著胸前,楊瑞雪想要摘,已是來不及。

卻是失算,沒有考慮周全,要不然應換身素色的衣裳過來,也能顯得落魄些。

「姐姐!」楊瑞雪嘴裡說著,身子已經矮了下去。

王鄭氏見楊瑞雪躬身,忙側身一步,沒有受她的禮。

從門房那裡聽說來客自稱「娘家人」,王鄭氏便想到楊瑞雪身上。她嫂子來過這邊,門房與下人們認識。

除去她嫂子,是女眷,又能自稱為她「娘家人」的,怕只有楊氏瑞雪。

早在王鄭氏進京初,鄭虎便提出想要認下這個妹妹如何,云云。還是王鄭氏硬攔下,才勸得鄭虎改了主意。

無事不登三寶殿,她才不會以為楊瑞雪是為了「手足情深」來認親的。

況且,這世上,除了她自己個兒,便只有兄長一位至親。其他人,不管血脈如何,名分如何,卻只是其他人。

楊瑞雪見王鄭氏避開,臉上有些僵硬,眼圈已是紅了。

她卻是沒有多說什麼,而是拉過一邊站著的女兒,對王鄭氏道:「姐姐,您要是惱妹妹,妹妹也無話可說。姐姐高潔,妹妹卻是再嫁婦人,又是側室,這實是無臉面再以姐姐的妹妹身份自居。這是您的親外甥女兒,叫巧筠,還有個小的,已經半歲多了,不方便抱出來。」

說到這裡,她低下頭,小聲地吩咐女兒道:「筠兒,這是你姨母,快叫人。」

筠兒抓著母親的手,仰起小臉,見王鄭氏沒有笑意的面容,怯怯地叫了聲:「姨母。」

王鄭氏的臉上,卻是鐵青鐵青的,難現慈色。

楊瑞雪見她不進鹽津,哽咽著說:「姐姐就算不待見妹妹,不願認下妹妹,好歹看在血脈相依的份上,認了筠兒這個親外甥女兒啊。妹妹這幾年甚是凄苦,先是死了男人,守了寡;又為了避開族人謀算遺產,進了京城。卻是不小心讓人看上,稀里糊塗的做了妾。大戶人家的規矩重,嫡妻的手段也是防不勝防。妹妹這裡,苦熬罷了;孩子們還小,妹妹實是惶恐不安……」

說到最後,她已經是忍不住低頭飲泣。

楊瑞雪一半是為了給王鄭氏看,一半卻是哭自己個兒。只覺得心裡悔恨不已,要是自己在江寧,也不用這般茫然無助。

筠兒被唬住了,抓了母親的小手,臉上有些惶恐。

雖說楊瑞雪的唱作俱佳,王鄭氏卻是不屑一顧,視線落到筠兒身上。

六、七歲的年紀,梳著雙鬟,看著白白嫩嫩的,剎是可愛。

王鄭氏看著筠兒,腦子裡出現另外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

那正是當年隨著母親與哥哥到江寧尋父的王鄭氏。

不僅沒有見到父親,還被白氏辱罵,王鄭氏之母親當晚就撒手人寰了。

「這位奶奶說笑了,我姓鄭,你姓楊,兩戶人家,何談血脈?」王鄭氏神色淡淡地說道。

「姐姐……」楊瑞雪的臉上帶著幾分祈求。

王鄭氏見了她這般作態,心裡卻是警醒。

聽說她在學士府過得甚是滋潤兒,這好好的怎麼又想起「認親」戲碼來了?

「這位奶奶,我是說過了,不敢當這聲『姐姐』。今日有些勞乏,就暫時先不陪客了,還請這位奶奶見諒。」王鄭氏站起身來,已經是送客的姿勢。

「姐姐真是狠心,怨不得大哥不想認我,想來也是姐姐的意思……」楊瑞雪的淚簌簌落下,看著甚是凄苦可憐。

王鄭氏臉上露出一絲痛苦之色,她的母親鄭氏說是「病故」,真相併非如此。而是在丈夫家門前,被白氏罵得羞憤難當,懸樑自盡。

楊瑞雪卻只當王鄭氏已經被軟化,不禁竊喜,嘴裡還絮絮叨叨地說著。

王鄭氏心裡正堵得慌,聽了楊瑞雪沒完沒了的,有些不耐煩,皺眉道:「說這些做什麼,這位奶奶卻是有些交淺言深了。請恕少陪。」說著,已經是起身要出去。

楊瑞雪見了,有些著急,上前拉了王鄭氏的衣衫,帶著哭腔道:「姐姐到底要怎樣才肯認我?」

王鄭氏止了腳步,冷笑了兩聲道:「因為你母親,家母失了丈夫;因為你父親,使得我失了母親。父債女還也好,母債女償也罷,前塵往事,說也無益,這『親人』二字還請勿提……」

說完,她便沒有再留。

她側身繞過楊瑞雪,出門去了。

楊瑞雪怔怔地,卻是說不出話……

……

十一月十二,大朝會。

曹顒喝了半月的湯藥,身子看起來已經好得差不多。只是表面上看罷了,動彈多了,就渾身冒虛汗。

儘管如此,他也曉得自己這病不能再拖延下去。

宮裡已經幾次派太醫過來,曹顒就算想要偷懶多歇幾天,怕也是不能。

這還是署內務府總管的消息後,曹顒頭一遭在朝廷上露面。

這關注曹顒的人,不免都要過來,與他寒暄兩句。

雖說還沒到上朝時辰,聖駕未到,但是這邊也是禁止喧嘩的。

於是乎,官員與官員之間說話,就都「竊竊私語」的。

這朝會的禮儀,還有個不得「交頭接耳」這一條。於是乎,大傢伙寒暄時,這身子板得整整齊齊的,聲音不大不小的。

曹顒笑著聽了兩句,心裡卻也沒什麼興緻。

自己這個內務府總管的職位,說白了就是皇宮裡的後勤主事兒之一,在明朝都是由太監兼任。

提起「太監」,曹顒想起這數日來的補藥,卻是只覺得鼻子濕噠噠的。

他忙掏出帕子,捂住鼻子,殷紅的血漬,看著甚是使人觸目驚心。

有沒看清楚的,見他帕子上有血漬,還當他是咳出來的,這也使得不少人想入非非。

少一時,康熙聖駕到了,朝會開始。

除了升福建巡撫覺羅滿保為閩浙總督之外,今日的朝會就說了一件事兒,那就是將南書房行走何焯的官銜與進士、舉人的功名都革了。留著白身,仍在修書處行走;如不悔改,著該管官員即行參奏。

何焯的罪名主要有三,一是將今時文章比之萬曆末年文章,這卻是大不敬之罪了。

其實,是他在康熙前些年丁憂時曾將女兒託付給八阿哥。因八福晉沒有生育,所以就收了何女為養女,帶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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