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青雲路 第235章 順藤

七月二十九,是曹荃出殯之日。因要到直隸豐潤祖墳安葬,所以曹寅就留下曹碩照看其母,自己帶著另外三個侄兒扶靈北上。曹顒攜五兒同行,卻不是去送葬,而是要回山東銷假,四十日的奔喪假只剩下十餘日。

雖然李氏起先有心接侄女到東府撫養,但是見兆佳氏這些日子身子還不爽利,提到五兒、曹荃等人便哭,也怕引得她傷心,便同意曹顒攜五兒回山東的提議。

曹顒本是建議母親帶著五兒跟著送靈的船一道去山東的,等父親到豐潤安葬完曹荃後,也到山東小住些日子,休息休息。

可是兆佳氏這個情形,李氏如何能成行?況且織造府那邊曹寅已經不在,她如今也出來,里外的事也不知託付給誰。況且曹碩雖留在江寧,不隨著伯父兄弟北上,但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哪裡放心留他一個?

因此,李氏雖然惦記著媳婦生產之事,千不舍、萬不舍的,但仍是留在江寧。只能等丈夫回來,兆佳氏情形好些,她才能去山東看望媳婦與小孫子或小孫女了。

因行的是水路,一路甚是緩慢,曹顒怕時間來不及,同行了兩日日後,便帶著小滿、張義、趙通等人先行下船,讓曹延孝、曹延威留在船上,等到山東境內再護送五兒上岸回沂州。

雖然沂州那邊這些日子來的家書,都道是平安無事,但是曹顒還是不放心初瑜。算算日子,她的肚子八個月大了,六個月時看著已經讓人擔心。當初見她因懷孕的緣故,甚是脆弱、敏感,不知現下如何?

……

初瑜的日子,並不好過。

她作為侄子媳婦,為夫家叔父服喪九個月,也需要移出正寢,居「堊室」三月。但是因她是雙身子,腹中子嗣為重,只需意思到了既可。「堊室」就設置在正房東邊暖閣,將火炕拆了,鋪了軟榻。

雖然曹顒不在府里,但是有紫晶與幾位嬤嬤照看,初瑜原也算過得不錯,但打發進京送禮的管事與婆子回來後,便有些不對。

待問起京城各府情形時,言道其他府邸時,兩個婆子說著各府的情形,倒也還好。因正好趕上江寧的喪信送到京城,又將各府的人情往來單子攜回。

平郡王府、覺羅家、兆佳家、富察家,完顏家,十三阿哥府等等,都一一提到。唯獨提到淳郡王府時,兩個婆子言辭間有些閃爍,神情稍顯僵硬。

初瑜年紀不大,但在王府長大,察言觀色,想著其中必有典故。想到阿瑪額娘身上,她便有些慌,神色間就露出幾分不耐來,看著兩個婆子臉色也越來越冷。

這兩個婆子猶疑了一路,實不知該不該將淳郡王府的消息告之主母。畢竟她身子重,若是因憂慮有了閃失,誰好擔得起?原想要回到沂州後,先尋紫晶商議,再決定如何行事。

偏生紫晶不是僭越之人,知道她們回來,便對初瑜說了。

兩個婆子想要瞞著,又怕以後主母知道實情後,落下埋怨,不受待見;想要說著,又怕累及主母身子不舒坦。這心中拿不定主意,臉上就不自覺地顯了出來。

別說是初瑜,就是她們對面坐著的紫晶,也察覺出不對來。

初瑜是正宗的皇孫貴女,端起臉來,兩個婆子看著也膽顫,終是吭吭吃吃的,說了緣故。淳郡王府四阿哥弘昕「見喜」,幾位福晉與阿哥格格都在內府「避痘」,她們並未能進淳郡王府。

待離京前去探尋了消息,也沒有準信出來。

四阿哥弘昕,今年十一,與大阿哥弘曙、二阿哥弘倬一樣,都是淳郡王側福晉納喇氏所出,初瑜的同母弟。

初瑜聽了,手腳冰冷,擺擺手打發兩個婆子下去,而後怔怔地說不出話來。說起來,淳郡王福晉妾室之前共生育六個小阿哥七個小格格,十三個孩子,但是卻只站下四個阿哥,與四個格格,另外兩位小阿哥與三位小格格都夭折,其中三個死於痘疫。

紫晶見初瑜臉色蒼白,心中大駭,站起身來,走到初瑜身邊,道:「郡主,四阿哥奴婢也見過幾遭,看著滿臉福相,定會安然無事!若是郡主惦記著,要不就請尊佛菩薩回來供奉,為四阿哥祈福!」

初瑜正是心焦,聽到紫晶的話,若見到救命稻草,忙問道:「這個……可靈驗?」

紫晶見初瑜滿臉憂慮,笑著點點頭,道:「心誠則靈,只要郡主的誠心到了,佛祖自然會庇護四阿哥?」

初瑜紅了眼圈,伸手拉住紫晶的胳膊,道:「紫晶姐姐,初瑜自是誠心誠意,可是萬一……」

紫晶見她神色,有不信之意,便笑著說:「不說別的,就是咱家大爺,當年也見過喜,這如今不是好好的?」

這倒不是紫晶咒曹顒,老太君生前念叨過好幾日,道長孫是個有福氣的,平平安安地出了痘,臉上也沒有留下麻子,定能夠長命百歲。

初瑜聽了,臉色收了歡喜,闔上眼睛,低聲道:「其他王府的格格、阿哥也有平安出完痘的!」

紫晶思量了一回,笑著說:「格格,你是不知,那年七月咱家大爺的險況?別說是奴婢,就是老爺、太太,也都幾近絕望,只有老太君神色如常,每日在菩薩面上禱告三次,而後該吃吃,該喝喝,沒事還叫奴婢們湊趣抹紙牌!言談說笑,與尋常並無半點不同。這可不是不疼大爺!論起來,大爺是落地後,便養在老太君院子里,小時候跟老太君比對老爺、太太都親。要說大爺是老爺、太太的半條命,那就是老太君的命根子,老太君哪裡有不疼的道理?待到閑暇,她才對奴婢們說了原由。這生死輪迴,都是有命數的。有的人命弱些,有的人命強。這渾渾噩噩中,都能察覺長輩親人之愛護。若是長輩親人強些,請菩薩保佑,驅散小鬼;總比整日哀傷絕望強,這樣的話,就算原來沒有無常上門也要招來了!」

初瑜生出幾分希翼來,問道:「額駙就這般度過險境了?」

紫晶臉色止住笑,鄭重地點了點頭:「奴婢是什麼人?郡主還不曉得,就算奴婢失心瘋瞎咧咧,也不會拿大爺來說事!」

這番話雖然為安慰初瑜而說,卻並不是紫晶憑空編出來的。當年曹顒被綁架之事,雖然曹寅已經瞞住了內宅,但是東西兩府,不少家生子都是家人姻親,私下裡又有哪個不知道?只是不敢在織造府內宅隨意傳閑話罷了,避開主子們時,偶爾也會說個一二。

初瑜嫁進曹家將近兩年,對紫晶自問也了解幾分,曉得她最是曉得分寸,平日里就不是多話之人,更不要說是編瞎話來。

更何況,現下又是惶恐不安、六神無主之時,聽了紫晶的話,像找到主心骨般,初瑜立時請紫晶幫著去寺里請尊菩薩回來,也要學著孫太君,早晚三炷香,默默禱告,為胞弟弘昕祈福。

原本初瑜還想要吃段長齋,被紫晶勸住。其實,按照喪儀,這些日子初瑜也應不沾葷腥、不食瓜果的。不過,她是雙身子,就算不守這個,也沒什麼說頭。畢竟子息重要,是不能輕忽的,否則就算是盡了孝心,亦是曹家的罪人了。

紫晶的意思,拜菩薩要講究各人緣法,這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誰也說不清楚的事。若是初瑜相信弟弟無礙,又何必大著肚子,苦巴巴的吃齋,太過刻意了些;還不如,好好奉上幾柱香,叫人打外頭買些新鮮有趣的玩意兒,打發人給四阿哥送去。

初瑜雖然心中猶疑,但是也知道,就是為了肚子里的孩子,自己也要安神下來;否則若是如額駙所說,母體身子不好或者心情抑鬱,都會傷到肚子里的寶寶。

這樣想著,初瑜便漸漸回覆常態,整日里笑眯眯的。只是夜深無人,躺在軟榻上安置時,她會蹙起眉,用手輕輕地撫摸自己的肚子,喃喃道:「寶寶,咱們一道給你四舅舅祈福吧!你四舅舅活潑可親,你定會喜歡他的!」說著,打枕邊拿起個小撥浪鼓,輕輕地搖了兩下,眼淚卻止不住地流出來。

這撥浪鼓正是弘昕送給自己的外甥或者外甥女的,三月間隨著淳王府的各式賀禮而來的。

想著丈夫所說,自己哭會傷了寶寶眼睛,初瑜便強忍著,不再讓眼淚出來,口中喃喃道:「額駙,你怎麼還不回來?」

擦了淚,初瑜又想起紫晶所說,隱隱約約的還是相信幾分,便在心裡暗暗道:「沒事的,會平平安安度過,四弟會好起來的!」

胡思亂想著,直到天色大白,初瑜才沉沉睡去。

曹顒下船換馬,疾行了三日,回到沂州。

因惦著小妻子,曹顒回府後,沒有去前衙,直接去了內宅正院。喜雲、喜彩幾個都在暖閣外頭候著,見曹顒回來,來不及見禮,便都小聲道:「額駙輕聲,格格還睡著!」

曹顒點點頭,放輕了腳步,進了暖閣。

初瑜臉色儘是淚痕,露在被子外的右手,緊緊地抓著個小撥浪鼓。雖然是睡著,但是小臉團成一團,眉頭鎖著,看著甚是可憐。

曹顒思量一回,皺著眉退出來,將喜雲幾個叫到廊下,問道:「王府那邊有信過來?四阿哥……四阿哥有什麼不妥當?」

那撥浪鼓,他也認的,因是弟弟所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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