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扶搖上 第160章 萬壽節

江寧,清涼寺,住持堂。

望著棋盤上將要收宮的一條大龍,曹寅很是自得。坐在他對面的慧空方丈,看著棋盤再無轉機,就將手中拈著的棋子放回蠱中,頷首道:「曹施主,倒是越發悠閑自在!」

曹寅一身青色綢布長衣,穿著雙同色的千層底鞋,看著像個尋常文士,哪裡還有半分顯貴勛臣的模樣。雖然仍是清瘦,精神看起來卻是不錯。

聽了慧空的話,曹寅點點頭道:「我活了五十多年,直至如今方曉得什麼叫做真自在!」說到這裡,他不禁陷入遙遠的回憶。

自記事伊始,父母在耳邊教導的就是要「皇恩浩蕩」,就是要「效忠皇上」。他自幼就較同齡的孩子要強,極愛讀書寫字,那是期盼著自己長大後能夠在學問上有所建樹。當時入宮的諸位伴讀中,他年紀最幼,功課卻是最好,被眾口贊為「神童」。年歲再大些,便是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到了十六歲,完結伴讀生涯後,他又被選為御前侍衛。他亦是能詩善文,兼擅詞曲之人,但是卻在權勢場地耳濡目染中失去靈性。

看著自幼結識的天子除鰲拜、平三番,一步步走上帝王的巔峰之路,他亦是熱血沸騰。在他的心中,對康熙是崇拜與感激的,心甘情願地摒棄自己的理想,為待他如手足般的帝王奉上全部忠心。

繁華落盡,就這般過了大半輩子。

背負數百萬兩的虧空,舉家還債,他心不悔;一廢太子前後的誣陷攻訐,他心不悔;病入膏肓,看著兒子滿身風塵從京城飛馳回來,他仍不悔!

只是,累了而已。

再也沒有精神去揣摩聖心,再也沒有精神去應付各種陰謀與角力。

身體漸愈,只掛著江寧織造,卸下其他差事這大半年裡,曹寅成了清涼寺的常客。與方丈下一盤棋,聽著寺廟裡的鐘聲,再讀上半本經書,念上幾句禪語,使得他竟蒙生出幾分棄世出家之心。因顧及到長子年少,妻子情重,他終究是熄了這個心思。

由己推人,想到自己當年送兒子來這裡修行,曹寅不覺有些後怕。他當時想的是化解兒子心中的鬱結,讓其能在平和地心態下學習謀略之術,為其將來繼任自己的職位做準備。

如今想到這些,曹寅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荒唐的感覺,自己這般做,與當年的父母又有什麼區別,就差提溜著兒子的耳朵說:「天家恩重,定要忠心謹慎!」

這「忠心謹慎」二字,束了自己五十來年,難道還要讓他去束自己的兒子不成?過於執念,累己累人。

「萬事隨心」曹寅想到這四字,身上鬆快了不少,指了棋盤道:「來,來,老和尚,咱們再來一盤!」

誰說出家人「四大皆空」的,慧空因上盤輸了,這盤卻是步步緊逼、寸土不讓,迫得曹寅節節敗退。真是卯足了精神,才弄成了個和局。

撂下棋子,曹寅笑著嘆道:「同老和尚下棋,就是暢快!想想你我結交近三十年,當初還是我指點你的棋藝,如今卻是此消彼長,想要贏你一盤確實不易!」

慧空道:「曹施主人在紅塵,心中有所忌憚,行棋布局之間難免有些思慮過甚。雖終是竭盡心力,卻不過是個不敗不勝的局面。說到底,終是施主將這看得重了!勝亦由他勝,敗亦由他敗,盡由他去!」

這其中卻有點撥之意,曹寅正色謝過。

看看窗外,天色過午,想著妻子還等著自己晚飯,曹寅向慧空告辭。慧空請他稍等,而後叫了兩個沙彌,捧了兩隻兩尺來長、一尺來寬的木匣過來,說道:「這個是寺里新制的香,前兩年大公子曾特意要過幾次的,今兒正好請施主帶回。」

曹寅謝過,心裡卻不由生出兩個疑問,四阿哥真如他表現得這般無欲無求嗎?兒子連著送了幾年香,只是單純地報恩嗎?隨後,想到方才慧空說的「勝亦由他勝,敗亦由他敗」,看來自己實在是操心過了,兒子自幼異於旁人,這些年來又哪裡用自己操過半點心兒。

回到織造府,曹寅簡單地問了下衙門的事,便回開陽院去。

李氏坐在西間炕上,摩挲著手上的新鞋子,臉上滿是欣慰,眼角隱隱有淚痕。見曹寅回來,她放下鞋子,起身相迎:「老爺回來了!」

「嗯!」曹寅望了望她:「這是怎麼了?收到孩子們的家書了?」

李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打發幾個綉鸞她們取水傳飯,然後方對回道:「是咱們兒子與媳婦來的信,上封信顒兒就是將媳婦誇了又誇,這封信里也是!怨不得有句俗語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我這做母親的心裡都忍不住吃味!」

曹寅見妻子滿臉的高興,卻偏可以擺出一副嚴厲婆婆的模樣,笑著搖了搖頭:「別說是兒子,就是你這做婆婆的,還沒見過媳婦兒,不也是整日間掛在嘴上!」

丫鬟們端上水,投了毛巾,李氏一邊遞給丈夫,一邊笑道:「原本還擔心媳婦兒出身尊貴,顒兒素日里對女子態度又是不冷不熱的,怕兩人年輕,拌嘴鬥口。現下看來,卻是我多慮了!」

待曹寅擦了臉,她將炕上的新鞋示意給曹寅看:「這是媳婦兒親手制的『對月鞋』,瞧著這針腳,活做得倒是仔細,難為她這份耐心!」

曹寅點了點頭:「先前就對你說過,七阿哥母族不如其他幾位年長阿哥那般顯貴,卻是個明白人,他家的格格,家教定會是極好的!」

說話間,飯菜已經擺好。曹寅到炕邊坐了,見六道儘是素菜,剛想問李氏怎麼想起吃素來,就想起今兒是十六,再有兩日就是萬壽節。這些年來,若是不能夠進京賀壽,就是這般齋戒三日,為萬歲祈福的。

……

三月十八一早,曹顒就換了侍衛服,進宮去了。雖然京城百官張羅得熱鬧,但是不知康熙老爺子怎麼想的,並沒有要大肆操辦之意。昨兒才奉太后自暢春園回宮,按照往年慣例,今早他要率領諸王、貝勒、貝子、公、內大臣、大學士、侍衛等,到太后宮中行禮。

隨後,康熙在太和殿舉行大朝會,接受王以下文武百官的上表朝賀。

三月二十二,他又奉太后、移駕暢春園去了。

王公百官不禁傻眼,誰也揣摩不出康熙到底是什麼用意,讓大家費勁心思籌劃的萬壽節這般平淡無奇地過去。

十六阿哥卻是高興的,他聽從曹顒的建議,派人在大興、宛平、良鄉三縣遠離河道之處打了百眼深井,並且選了三地百姓敬獻的幾處土儀做為壽禮,在為康熙拜壽時,言道請賜御酒一壇,分倒京畿百眼水井,讓京畿百姓得以沐浴皇恩。康熙龍顏大悅,准奏,大讚十六阿哥孝心可嘉。

聖駕回暢春園這天,是十三阿哥分府的日子,也是十三阿哥嫡子百天,十三府便為了省事,兩宴並在一起。

十三阿哥同他低調的四哥一樣,設的宴席並沒請什麼外人,只是簡單十幾桌席,請了自家兄弟,姻親兆佳府數人並幾戶常走動的宗室人家。

曹顒與初瑜自是要去的,曹頌算起來是十三嫡福晉兆佳是的堂外甥,又因著曹顒的緣故,也在被邀請之列。

只是曹頌受身份所限,跟著哥哥給十三阿哥奉了禮單,賀了喜,便退下去了,出去尋豐德豐徹等幾個兆佳府的嫡系子孫那桌坐了。

因十六阿哥也在廳上,曹顒便被叫著留下來說話。

閑聊了兩句,廳上的人基本上都入席去了,十三阿哥見也沒外人了,便笑著向曹顒道:「這些個日子忙分府的事,也顧不得旁的,聽說你在戶部差事做的不錯,升了郎中了,很是不錯!」

「十三爺謬讚了,也都是些份內的事。」曹顒道。

這倒不是自謙之詞,實在是曹顒對這次升遷並沒有太多的喜悅感,想起戶部那些沒完沒了的賬目就有些頭大。最近瞧著六部里的常有人被平調,他心底便時不時也盼著能平調到個閑衙門才好。

只是除了禮部外,六部里實在沒有太過清閑的去處就是,吏部稽勛司的差事相對好做些,但因需掌管官員名籍、喪養,還不是得和賬目打交道!若轉了一圈還是看帳,那還不如不調,更別說那邊的水也不淺,各方勢力也糾結著。

十三阿哥擺手道:「什麼爺不爺的,你也該改了口喚十三叔了!跟我這兒就不必打這些個官腔。那些事我知道些,四哥也贊你來著。」

十六阿哥在旁笑著看著,十三阿哥又是正經八百說的,曹顒心裡無奈地嘆了口氣:「十三叔說笑了,並非與十三叔打官腔,實是沒做什麼,都是那邊的同僚辛苦。」

能投上雍王爺的喜好,說難不難,說易不易。雍王爺信佛,曹顒弄些個佛香之類的來,也有投其所好之意。這雍王爺恨貪官,他雖是知道,卻也沒法子憑空造兩個貪官出來給雍王爺修理。這次實在是機緣巧合,不過能得雍王爺一聲贊,應該不算是壞事。

十六阿哥卻沒把這雍王爺的贊當作好事,聽十三阿哥提這話,他倒怕曹顒被拉去站隊,忙插口道:「十三哥可別贊他,我是知道他的,最是懶散得緊,不過是個擺設罷了,才不信他能勤奮些!」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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