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扶搖上 第159章 盛世

雍親王查賬是毫不含糊,很快海稅賬面上差的銀子就被查清,福建司和浙江司兩處差了四萬一千兩,然而只揪出來浙江司兩個主事。福建司這邊,如曹顒等人所料,所有的責任都被推到李其昌身上。

雖然李其昌手下跟著做賬的幾個筆帖式前後口供不一,頗有閃爍之詞,但在這種情況下也無法確認李其昌與偽帳毫無關係。

不知道是康熙深曉其中貓膩,還是適逢萬壽節在即,又恰巧刑部奏報江南總督噶禮、福建浙江總督范時崇疏報緝獲海賊鄭盡心及其黨羽,引得龍顏大悅,康熙並沒有深究李其昌的責任。然而,他也沒能留任京都,而是被平調為雲南按察使司僉事、提調學政。

餘下涉案的幾個涉案主事毫無疑問的革職,並勒令補回虧空,浙江司郎中穆恪勛雖未涉案,卻有失察之罪,也被叫分擔了部分虧空。

至於石文桂,對他的處理實在耐人尋味。他被提升為正白旗副都統。明面上是被提了一級,但實際上,這副都統基本上屬於閑職,遠沒有六部侍郎有實權。此項任命無異於明升實降。

福建司不能沒有主官,不知幾位尚書侍郎私下經過什麼較量,原本想要安插人手過來的也熄了動靜,最後將曹顒推了出來。

曹顒在員外郎的職上不到半年,升為五品郎中,因前邊已經代管了月余,諸事上手,倒也並不忙亂。

隨著新的戶部右侍郎吳一蜚到任,戶部新一輪站隊又開始。曹顒無意牽扯其中,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這漸漸顯露的旱情上。

何茂財來的次日,他就去了淳郡王府那邊,隨後同淳郡王一起去欽天監查了晴雨記錄,越查心裡越沉重。「入春以來、雨澤沾足、無風」,最近雖有兩日陰天,但是「雲氣方起、即繼以風」,再對比往年的記錄,這樣的無雨天氣持續下來,只有一個結論,那就是「交夏必旱」。

淳郡王上個月雖然沒有隨扈去通州,可是也聽回了的人提過,因去年冬天無雪,河道水位較往年低不少,皇上又親自下令修徹與新建了幾處水壩,今年直隸將不會有水患。去年雨水多,引發洪水,淹了直隸還幾個縣。眼下,大家都防著水災,誰會想到大旱方面去。

從曹家與淳郡王府開始,平郡王府、覺羅家、兆佳家、寧春家和永慶家,找人打井的人家越來越多。雖然打井費些銀子,但是同一年收成相比,孰輕孰重大家心裡有數。京畿土地,除了這些權貴名下的,還有不少平民小戶,他們哪裡能夠拿出銀錢打井?

幾日後,淳郡王就冬春少雨打井防旱之事,上了摺子給康熙。康熙詢問了欽天監官員,卻始終得不出有用的結論。

雖然旱情初顯,但就要到萬壽節,又趕上康熙登基五十年,滿朝文武都在忙著「懇祈誕受尊號」,感恩頌德不已,誰會這個節骨眼上去關注民生,談什麼勞什子來的災情不災情。

曹顒雖然每日仍是戶部到家中,但是卻總是不自覺地望望天,而後看看魏家兄弟,想著他們的出身來歷。他們兄弟就是農戶出身,因遭了天災跟著父母逃荒,後來父母都餓死了。若不是遇到他們的師傅,他們估計也隨著父母團圓去。再想想家中婢女,除了家生子外,其他的也多是因災難被家人賣了的。

曹顒雖然沒有親眼目睹過災民慘狀,但是在江寧時就聽過一些。

江寧繁華,每年因旱災水患過來乞討的流民卻是不少。因怕這些人身邊帶著疾病時疫,歷屆知府通常都將他們專門安置在一處。老太君與李氏都是信佛的,每年秋冬兩季流民進城時,都會支起粥棚施粥。城中其他富戶,也有不少人家如此。各個寺院道觀,更是免不了的。

曹顒那時年幼,行動坐卧,都有人跟著,根本沒機會看到那些災民,更不要說接觸到他們,所以並沒有什麼特別感覺。當時,他正因被綁架留下的後遺症,全部心神放在強身健體上,對外界的事務統統不理會。

曹顒原來的目標只有兩個,那就是避免早夭的命運與挽回曹家的敗落。如今,虧空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他的身體也請老太醫檢查了幾次。除了腿上的傷口在陰天下雨時有些發癢外,他實在是健康地不能再健康。若是這樣還是不能避免早夭的命運,那他也是沒有法子。

他心中想著家族安危,連在二廢前避出京城的打算也早就想好。眼下,卻想踏踏實實地做點事了,不是為了家族榮譽,也不是為了個人權利。

這是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就好像男人就該為自己訂立個目標,然後奔著這個目標使勁似的。但是他又能做什麼?天天對著賬冊,聽著同僚七嘴八舌談論官場是非,還是湊到康熙、四阿哥前邊,晃晃尾巴做個服帖的奴才,兩個都不是他所願。他每天就想著打井這個問題,怎麼能夠多打幾眼井呢?

一時半刻,卻沒有妥當的法子,總不能自己使了銀子去打吧?那才是作死,有個「施恩」的帽子下來,就能夠砸死他。想到後來,曹顒不由得有些心灰,無休止的人事傾軋,貪墨成風的官場,這就是被粉飾讚揚的「盛世」!

這日晚飯後,因嫌屋子裡悶,曹顒與初瑜就叫人搬了兩張躺椅出來,在廊下坐著。喜雲帶著兩個丫鬟給院子里的兩株梧桐澆了水後,退了下去。

因近幾日曹顒有些沉默寡言,初瑜不禁有些擔心,試探地問道:「額駙是身子不爽快?用不用請太醫過來看下?」

曹顒看著初瑜略帶擔心的小臉,笑著搖了搖頭:「沒事,約莫著是前些日子對賬費了精神,有些乏了,過了這兩日就好!」

「既然這般,就算不請太醫過來,也用些人蔘、燕窩補一補吧!」初瑜還是不放心。

看著初瑜綳著小臉,認真地說著,曹顒點了點她的鼻子,低聲道:「只是精神頭不足罷了,我是不是需要補的,別人不知,你還不曉得嗎?」

初瑜頓時滿臉羞紅,偷偷地瞧了瞧四周遭,卻是再無其他人,方輕輕地捶了曹顒兩下。

曹顒拉了初瑜的手,放到自己胸前,閉著眼睛,陷入沉思。

「額駙在想初瑜?」初瑜問道,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般問,只是看著曹顒直覺就是這般。

曹顒睜開眼睛,望著初瑜,點了點頭:「不止在想初瑜,還想母親。母親早就惦記我的親事,要是見到初瑜,定會喜歡得不行!」

類似的話,曹顒原本曾說過的,初瑜當時還以為是安她的心,現下聽著,卻不知為何莫名帶著絲感傷。

曹顒握了握初瑜的手:「胡思亂想什麼?只是大半年沒見到父親母親,有些想念他們。父親的身體不算很好,年紀又大了,我這做兒子的,不能夠在身邊侍候,實在是不孝!」

初瑜不解:「前些天,公公婆婆不是來過家書嗎?家書尚好勿念,還說二叔正月里添了個女兒,眼下在外祖母身邊帶著。」

曹顒搖了搖頭:「父母親就是這般,因不願意兒女跟著憂心,都是報喜不報憂的。去年春天,父親大病,始終瞞著沒有給我送信。後來還是其他官員在摺子里提到,皇上知道了,命我回去侍疾,我才曉得!」

初瑜不由得擔心起來:「那怎麼辦?要不咱們等萬壽節後,回南邊去!」見曹顒沒應聲,以為是因為差事的緣故:「咱們請阿瑪向皇瑪法求情,將你外放到江寧當差,咱們就可以在公公婆婆身邊盡孝,省得額駙掛懷!」

真是小傻瓜,若是有那樣簡單就好了?為了慢慢消弭曹家在江南的影響,使得曹家不會這般礙眼,他這個嫡長子哪裡都能夠外放,就是不能夠回江南。而父母那頭,為了康熙面上好看,也離不開江寧,否則也顯不出康熙「恩厚」來。想要接兩位到身邊養老,怕是要等雍正朝了,還需十一年。

曹顒正想著自己十一年後將是什麼模樣,怕是孩子都有幾個了,就有小丫鬟來報,言道是前院有客人來,管家打發人到二門傳話,請大爺過去。

這時候登門拜訪,曹顒看了看夕陽,心裡猜不出是哪個?難道是寧春來了,這小子,因這頓日子老往秋娘那裡去,又要瞞著家裡,便拿著與朋友吃酒的筏子出來,其中自然少不了曹顒。

來得卻是十六阿哥,沉著臉坐在客廳,滿眼滿臉壓抑不住的怒氣。見到曹顒,也不應聲,扭過頭去,冷哼一聲,又不像是沖著曹顒發火。

這孩子怎麼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哪裡受得這樣大的氣?曹顒略帶疑問地看向隨著十六阿哥來的小太監趙豐。

趙豐躬身道:「曹大爺,我們爺剛從能特大人宅里出來!」

曹顒在十六阿哥對面坐了,問道:「去拜見未來的岳父了,吃了閉門宴不成,惱成這樣?」

月初宮裡剛剛指的,三品官能特之女郭絡羅氏為十六阿哥嫡福晉。說起來,這能特家與曹顒還打過「交道」,前年他初進京,遇到的那個紈絝貴山,就是這個郭絡羅氏家的。能特是貴山的親叔叔,為人很是低調本分。曹顒自然也不會忘記,貴山還有位姑母在宮裡,就是五阿哥與九阿哥的生母宜妃。

十六阿哥這會子怒氣平了不少,皺著眉對曹顒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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