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清平樂 第128章 程家

郭四兒趴在草坡下,直待馬蹄聲遠了,方戰戰兢兢地爬上來。第一個想法就是回揚州城去報官,不過等他走了小半天,到得揚州城外時,卻想起那強盜的話來,他們是在揚州城裡著的道兒,那馬匹肯定讓人下了巴豆。

事關主人生死,郭四兒那自然是十二分的小心,想著就算那伙歹人沒發現他跑了,到衙門來堵;僅憑他一個小廝,身上只有主人隨手賞的幾顆金瓜子與星點碎銀子,怎麼能夠使動官府出面來救主人?因顧忌重重,他就撿起舊日的勾當,拿幾個銅錢與一個乞兒換了衣裳,去衙門周圍轉了一圈,果然發現有些鬼祟的人向人打聽一個小廝。他駭得要死,實在沒法子了,就想到了這次珍珠會的主辦者魏信。當即,也沒在揚州停留,連夜雇了車返回江寧。

講述完這段遭遇,郭四兒又是一番大哭。

曹顒始終盯著郭四兒的神情,這番講述不似作偽,但仍讓人心有疑慮,開口問道:「你說自己本是乞兒,不是王家的家生子,那為何還這般出頭?若是尋常人,遇到這等禍事,怕是早就遠遁了!」

郭四兒本來哭得傷心,聽到這番話,立時橫眉怒目,因見曹顒坐在魏信旁邊,衣著不俗,不知他是什麼身份,怕得罪了他連帶得罪魏信,便也不敢回嘴,只是用袖子擦著眼淚,對魏信道:「魏五爺,小的自幼父親雙亡,原是濟南街頭的乞兒,有年冬天差點凍死在街頭,是我家東家救了小的。我家東家最是心善,這沂州一代,誰不曉得我們東家是大善人。小的受了東家的救命之恩,哪敢喪了良心遠避!」

魏信點了點頭,隨口又詢問幾處他方才提過的細節。多是前後顛倒,忽左忽右的,郭四兒俱都回答上來,與方才講述的並無不同。

曹顒心裡明白,看來這郭四兒說講述的都是實情了,便示意曹方先帶他下去。

「公子,若是如這小廝所述,那就是對方早有預謀,步步為營,就是奔這珠方來的,又買通山匪,怕是王東家的性命堪憂!」魏信說道。

「揚州的山匪?」曹顒很是奇怪:「沒聽說揚州附近有什麼深山老林,怎麼還會有山匪肆虐?這揚州的地方官不管嗎?」說到這裡,心裡有些明白:「或許不是揚州地界的山匪,再或許根本就不是山匪!」

「公子說得極是,揚州為煙花繁盛之地,又遍地是鹽商,魚龍混雜,說不定是哪幫哪派打著山匪的幌子出來做些無本生意。」魏信點了點頭,說道。

「這件事,你暫時就不要操心,回家陪老爺子老太太幾日,等六合錢莊的銀錢到了,再啟程南下吧!」曹顒心裡有了主意,對魏信交代。

「那怎麼成?反正六合錢莊的銀錢定在十五日給了,眼下還有好幾日,若是公子打算去揚州查看,小的自然要跟著去的!這些年在廣東也交到不少好朋友,揚州的也有兩家!小的知道公子是體恤,想讓小的在父母身前儘儘孝道。但公子還不知道我家老爺子與老太太嗎?小的若真在家裡住上幾日,怕就要給小的說個媳婦拴住,到時哭天抹淚地不讓小的南下了!若真是那樣,小的可就要埋怨公子了!」魏信忙搖頭道。

曹顒看著魏信苦著臉的樣子,知道他確實不愛在家裡待著,便點頭允了。

曹顒想到府里,自己回江寧這兩個多月,還從未在外留宿過,也沒有出去江寧。總要想個說辭,讓父母安心。

……

六合錢莊,內賬房。

核完最後一筆賬,韓江氏推開算盤,從一旁玉匣里拿出張淺紅薛濤箋,一邊提筆寫字,一邊向程文魁道:「這邊的銀錢不夠了,還得煩勞舅公跑一趟揚州,從信雲庄那邊撥些銀子過來。」

程文魁接過箋子,見寫著一百萬兩,皺眉道:「小姐才從信雲庄提過百萬,現今又要提百萬,這不太穩妥吧。雖然這邊魏公子銀子要的急,咱們的存銀去了那五十萬兩,還有二十來萬,依老夫看,足夠這邊生意營生的了。況且珠商那邊的銀子,最多三四個月也就能收回來了,本加利亦有百餘萬兩,何必再去揚州提銀子?銀子放在這邊到底是不如放在揚州踏實。」

韓江氏道:「嗯,這我知道。我這一百萬兩,卻是備著那魏五再來借的。」

程文魁奇道:「再來借?」

韓江氏點點頭:「他們剛收了百萬的款子,這會兒還來跟咱們借銀子,卻是為何?是極壓本錢的大買賣無疑,卻未必是只缺周轉的銀子。我料他們是自家的銀錢不捨得壓,而要借貸,又利滾利,怕是壓不起,所以找上咱們,想省份利錢。五十萬怕是投石問路吧!吃了甜頭,他們還得來。壓本錢的買賣,大抵是壓的越多賺的越多,他們還想賺更多,自然要壓更多。咱們也就跟著賺些。」

程文魁聽了這番話,仍未展眉:「話雖如此,但,小姐,唉,不是老夫說嘴,你今兒著實急躁了些。既知他們想要銀子,讓些利錢給他們又何妨?便是不指望曹家庇佑幫襯,也不當得罪於他們。在江寧地界上,得罪了他們,那就是條死路。到時候咱們就真的只能回揚州了。」

韓江氏不以為然,淡淡一笑道:「那就回揚州好了,畢竟舅舅們不過要些銀子,這裡江家族人卻是想要我的全部家當呢!曹家要能幫著把江家收拾了,我寧可給他們五十萬兩!可您沒瞧曹大公子的意思?竟是半分麻煩都不沾手的。他可不是凡人,我竟琢磨不透他呢。瞧著,五十萬兩入不得他的眼,便是我給他百萬,他怕也不肯幫上半分。眼下,他們既然想不搭人情的要銀子,在這江寧,除了咱們家,沒有誰家能給得起、壓得起了。除非他們不想做那生意了,否則就只能找咱們。他不想搭人情,咱們又何必賠錢供他們?」

程文魁瞧著韓江氏眼角眉梢帶著倔強,不由搖了搖頭:「哪有那樣簡單?」

韓江氏笑道:「卻也沒舅公想得那樣麻煩。舅公且想,若曹家想藉由子吞了咱們的家產,揚州的舅舅們肯答應不?到時候他們得比我還急!就算曹家權勢再大,程家也不是任由人捏拿的!」

程文魁說服不了她,也不再糾纏這件事,但仍是勸道:「只是你這毛躁的性子還得磨。你呀,也不知道隨誰,和你爹娘都不一樣,倒有些像咱家大老太爺了。」

韓江氏嘆了口氣,悵然道:「可惜我不是大老太爺那一支的,不然何懼他們?反正京里還存著銀子,他們若再逼我,我就到京里尋三堂舅去。」

程文魁也喟然不語。

韓江氏沉默了片刻,道:「還是提些銀子過來吧,現在揚州那邊也沒什麼生錢的買賣。這邊二成半的紅利,雖不多,可若他們做的好,也能翻出百餘萬兩來,不妨賭上一賭。」

程文魁點頭道:「既然小姐這麼說了,我明兒就去揚州提銀子。」

……

曹顒回到織造府,先回求己居換了衣裳,用鹽水漱漱口,蓋住了酒氣,隨後才去開陽院給父母請安。

上房偏廳,李氏主位坐著,曹頤下首陪坐,正聽兩個媳婦子回話。看到曹顒來了,那兩個媳婦忙俯下身子來請安。

曹顒看到那為首的媳婦子,卻是上個月隨著她男人進京送禮的曹元家的,便問道:「你們幾時回來了,元大哥呢?」

曹元家的回道:「回大爺話,奴婢們是申正到的碼頭,酉時回得府里。奴家男人方才去給大爺請安,因大爺不在,便先去了庫房那邊,將京城帶回的禮物入庫!」

曹顒點了點頭,因都是家務瑣事,也沒有多問,便進了裡間去見父親。

曹寅坐在裡間的椅子上,披著件衣服,正拿著卷《杜工部詩集》看。

昨天曹顒提議要接高老太君來江寧的提議,曹寅想了一晚,實在想不出比這更好的法子。

曹顒給父親請了安,又詢問了幾句飲食上的話。

曹寅以為兒子是為李家之事來的,揉了揉眉頭道:「昨兒你說的事,為父仔細思量過了。雖還未同你母親商量,但想必她也是樂意的。如今想想,倒是為父的疏忽了,你想得很是妥當!」

曹顒沒想到曹寅能夠這麼快妥協,原以為還要再勸幾次,見他這樣應了,微微有些意外。上次見到外祖母,還是他七歲那年。與祖母的老邁不同,外祖母高太君年歲並不長,比曹寅大不了幾歲。又因丈夫死的早,高太君一隻跟在嫂子文氏生活在一起,願不願意來曹家還真是難說。若是老人家不願意來,怕還是要鼓動鼓動母親這邊。曹顒心裡盤算著,看了父親一眼,見他也沉思著,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這點。

「父親,明天兒子打算去趟揚州!」曹顒想起正事,開口對曹寅說道:「有戶山東的珠商在那邊遇到些麻煩,兒子與魏信想過去瞧瞧!」原本他是想隨口編個謊話的,但是話的嘴邊,卻不知為何又如實說出。

曹寅想到昨兒那滿滿一匣子銀票,皺眉道:「打方子的主意嗎?莫非有官家介入?」

「這個兒子不知,只是有些蹊蹺,據那回來報信的小廝講,對方似乎請了山匪出面,將那珠商與其隨從護衛都綁了去!」曹顒說到這裡,將揚州那邊的大致情形講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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