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繁華處 第103章 老父

雖然才是臘月初二,又趕上午後,但因昨日下雪的緣故,今兒的天氣極冷。曹顒騎在馬上疾馳,只覺得寒風是利刃一般。官道上人煙稀少,只有曹顒與魏家兄弟的身影。

原本打算今兒在小湯山莊子歇上一日,明兒再啟程回京的。然而中午京城府里派人過來,說是老爺到京了,庄先生請大爺快點回府。

曹顒與眾人說了緣故,言道自己要先行回京,大家可以在這邊隨意玩耍,明兒再回京。大家玩了兩日,已經盡興,便都決定也今兒返程。

曹顒急著回去見父親,就將車隊托給塞什圖與寧春照看,自己帶著魏家兄弟先行一步。

小湯山到安定門有六十里,縱然是快馬加鞭,曹顒他們也走有了一個多時辰。

回到曹府時,已經是申初(下午三點)。

剛進府門,老管家曹忠就迎了上來。曹顒忙問:「老爺呢?」

「剛用完晚飯,眼下與庄先生在書房說話。大爺是先換了衣裳,還是直接過去請安?」老管家見曹顒臉色有些憔悴,不禁有幾分擔心:「大爺這是怎麼?瞅著比兩日前倒清減了!」

「沒大礙,我先給父親請了安,再換衣服吧!」曹顒簡單地整理整理領口袖口,往前廳去了。

前廳門外候著的,是曹寅身邊的管事曹元。他是南邊府里大管家曹福的長子,曹方的哥哥,小滿的伯父。四十來歲,微微有些發福,見曹顒走來,忙打千行禮:「奴才給大爺請安!」

「鬧這些虛禮做什麼?老爺在裡面?」曹顒伸手虛扶,對他很是客氣。

曹元恭聲答道:「回大爺話,老爺在裡邊的,可需奴才幫您通報?」

「嗯!」曹顒點了點頭:「通報吧,我來給父親請安!」

門口的說話聲已是傳到了書房裡,曹寅聽聞,便高聲問道:「可是顒兒回來了?進來吧!」

曹顒應聲進了。見到曹寅的那刻,他頓時覺得心酸不已。

父子自打三月分別,至今還不到一年,曹寅卻已經是頭髮花白,面容枯瘦,卻與過去大不相同。若不是他腰板仍挺得筆直,眼神依舊帶著幾分犀利,實在很難讓人將眼前這個老者與那個談笑江南官場數十年的曹織造聯繫到一起。

曹顒上前來給曹寅請了安後,庄先生就退了出去。

曹寅叫曹顒坐了,隨口詢問了幾句,不過都是以往家書中提到的事情。曹顒則問了母親的身體,與江寧府上的一些近況。接著,就是無聲的沉寂。

想到夭折的幼弟,曹顒對曹寅多了些許憐憫。這個倔強的老頭,在大兒子面前擺嚴父的譜擺慣了,眼下竟不知該如何與兒子相處。同時,曹顒也忍不住檢討一下自己,自打幼年開始,就表現得不像個孩子,對母親尚有呵護之心,對這個父親卻實在是沒親近過幾回。

打破沉寂的還是曹寅,他略微打量地看了兒子兩眼,清咳了幾聲,然後方開口說道:「茶園子已經上交內務府了,九月時候的事。原本說要問過你的意見的,不過自從你小兄弟去了後,我算是明白了,只有保住了性命才是要緊的。我已經老了,如今又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只要你能平安,我也就別無所求。」說到最後,甚是寂寥。

曹顒對那茶園本來就沒有貪念,又是早就知道父親有心上交的,因此並沒有什麼捨不得,只是想到曹家的債務,忍不住問道:「父親,若是交了茶園,那虧空那邊……」

曹寅見曹顒沒有太在意的樣子,面上神情也柔和了些,揉了揉眉頭:「萬歲爺知道咱們家的難處,特意給了恩典,許咱們家再經營三年,內務府三年後方派人接收。另外,還給撥了二十萬兩銀錢,算是買茶園的費用。若是按照前兩年的收入看,三年後就算不能還清全部虧空,也剩不下多少了!」

說到這裡,父子兩個都鬆了口氣,幾百萬的債務背著,就像是懸在頭上的利劍,如今總算是有點指望。

氣氛不再似剛剛那般沉寂了,曹顒由茶莊想到珍珠那邊,眼看珍珠就要有所進益,那收入就算比不上茶園子,也定會很可觀的。只是眼下還沒有引起世人關注罷了,若是兩三年後眾所周知,難道還要這樣拱手讓人不成?不知不覺,他說出心中所惑。

曹寅並不是很擔心,笑著寬慰曹顒道:「珍珠那邊與茶園大為不同。鹽茶之類,關係到國計民生,長久地握在手中,就是犯了朝廷的忌諱。但這太湖珍珠再好,也不過是速成之物,還能夠好過東珠不成?咱家這類珍珠是做不得大用的,不過是些閨閣飾品罷了,便不必顧及許多。且咱們曹家,置辦下一兩處產業,也是無可厚非的。因此,顒兒你就不必憂心了!」說到這裡,又頓了頓,看了一眼兒子:「只是這養珠之法,卻是絕密,絕不能讓外人得了去。那鄭家的閨女……」

聽了曹寅的話,曹顒自然明白他的用意,無非是納了鄭沃雪,不讓養珠之法外流罷了。不過,那人工養珠,並沒有什麼太多的技術含量,不管曹家怎麼防範,只要養珠規模有所擴大,那外流是難免的。只要曹家的珍珠上市,引起行家的關注,自然就會出現有心人。

想到這些,曹顒突然想到了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那就是技術轉讓。邀請南北的採珠大戶,將技術一次性轉讓給十家八年,可不就是短期之內將未來幾年的養珠之利都賺出來。自己成為眾養珠戶之一,雖然以後的利潤薄些,但是卻不那樣扎眼,也不會成為靶子。

曹顒對父親說了自己的想法,曹寅看著兒子,沉吟了許久。雖然不通經營,但是他卻聽齣兒子這法子確實是消弭禍患的好法子。眼見萬歲爺日益老邁,若是等到新皇登基,曹家未必會有今日的地位。到時候手中握著賺錢的產業,也難保沒有眼紅的。真是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小小年紀,竟如此通透世情。曹寅心中不知是嘆息,還是高興,自己的兒子已經成了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

通過這番長談,父子兩個都覺得彼此親近了許多。從最開始曹寅提到一次夭折的曹順後,父子倆誰都沒再提及此事。聊完虧空與官場上的事後,曹寅還特地問了曹頌的學業與曹頤的身體。聽話里話外的意思,這次覲見完康熙後,他要帶女兒回南邊。

曹頤與曹頌等人回府時,天已經黑了。

聽曹頌所說,這還是大家緊趕慢趕,將巴趕在關城門前進城的。

姐弟兩個,齊齊去給曹寅請安見禮,見了曹寅容貌枯瘦也都嚇了一跳。曹頌還好,畢竟是男孩子,又粗心,以為伯父是旅途勞乏至此。曹頤卻實在忍不住,落下淚來。曹寅對幼子的疼愛,曹頤盡知。雖然八月發生變故後,她有些精神不定,但是卻仍記得父親聽到噩耗回家後就卧床不起的情形。想到當時的情景,再看到父親的蒼老,她怎能不愧疚自責?

愧疚自責的不止曹頤一個,曹寅望著女兒的目光多了些關切:「說起來,還是為父的不是,那時候病著,沒有顧上你,讓你吃了委屈。你北上這幾個月,你母親甚是想你。京城這邊,雖有你兄長在此,但畢竟是沒有長輩,你一個閨女也不好多待。等為父覲見完萬歲爺,你隨我回江寧吧!」

曹頤含淚應下,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難過。歡喜的是父親還認自己這個女兒,自己將能夠回家去見母親;難過的是就要離開京城,與哥哥就要分開,也見不到寶雅、永佳和覺羅太太等人。

石駙馬大街,平郡王府。

得知寶雅格格回來,曹佳氏有些意外,這都晚上了,怎麼巴巴地趕回來。想著小姑子的脾氣,怕是又與誰置氣鬥口,待到問過,她才知道父親到京之事。

寶雅見嫂子竟不知此事,有些意外:「不是說上午到的嗎?怎麼,沒給咱們府里信?」

曹佳氏苦笑這點了點頭,自己這個父親,最是刻板守禮,怕是為避嫌,不願與王府這邊走動。雖然實在想念父親,但是她還真有些怕見父親。否則,父親遵照禮法,要對她大禮相見,她這個做女兒的怎麼受得起?

見嫂子不說話,寶雅想起一事,隨口問道:「嫂子,『梨花有思緣和葉』是什麼意思?」

「『梨花有思緣和葉』?這是唐朝詩人白居易寫的《江岸梨花》的首句,是詩人瞧見梨花花葉相伴,挂念起家人的。」此詩懷著思念妻子的意思,曹佳氏也不好細細解釋來。因她知道小姑子平日最不耐煩看書的,不由有些好奇,問道:「你怎麼想起問這個?」

「昨兒晚上我們抽花簽了著,紫晶姐姐抽了蘭花,永佳姐姐抽了百合,我抽到的是梨花。簽子上就有這句話,還有四個字,什麼來著?」寶雅皺起眉頭,想了一會兒:「啊,對,是『瑣窗春暮』四字,文縐縐的,卻不知到底是什麼意思!嫂子的學問,是哥哥都贊的,正好幫寶雅解解!」

曹佳氏受父親曹寅影響,自幼喜讀詩書,手不離卷的,心裡思量著不管是『瑣窗春暮』,還是『梨花有思緣和葉』,都算不得吉祥話,就笑著說道:「梨花,自然是又白又嫩的,可不正合了咱們格格的品貌。」

寶雅笑著點頭:「我想著也是這個意思呢!嫂子你不知道,昨兒可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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