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繁華處 第91章 世事

因惦記著去通州,曹顒更衣後,胡亂吃了幾口早飯,便出了院子。

二門外,庄席身上穿著竹青長袍,腳上踏著千層底的布靴,腰板挺得直直的,自有一番儒雅,完全是飽讀詩書的老學究派頭。他的身後,跟著略顯局促的魏家兄弟。

「先生,早!魏大哥、魏二哥早!」曹顒笑著給幾人道早安。

庄席點了點頭算是回禮,而後又從頭到腳看了曹顒幾眼,見他一身外出的裝扮,問道:「公子打算去通州?」

這聲「公子」聽得曹顒一愣,自打庄席進京後,他始終執學生禮,而庄席也頗有師長的架勢,隔三岔五與他講講功課,平日里都是稱呼他「顒兒」。

去通州是曹顒昨晚聽了那兩個地痞的招供後決定的,想去找找線索,說不定會有所發現。看魏家兄弟的樣子,定是庄席從他們口中問出的。

「是的,先生,我打算去那邊看看!」曹顒回道。

庄席微微皺眉,想要說什麼,見不遠處有小廝走來,沒有開口。

那小廝是來稟事的,是管家曹忠知道曹顒今兒休假,叫人到二門來問,大爺要不要出府,用不用準備馬匹與馬車。

沒等曹顒開口,庄席便吩咐那小廝下去到馬房那邊準備兩匹快馬。

等小廝走後,庄席轉過頭對魏家兄弟道:「剛剛我說的,你們可都記下了?先去錢莊詢問幾句,支取千兩銀子這樣的,夥計們都會有點印象。若是錢莊無所獲,就打聽打聽通州附近的大戶人家,看看有沒有最近典房賣地、湊大宗銀錢的!不過,要切記一點,那就是不能與順天府的衙役對上,若是知道他們去了,就撤出來。」

「是!記下了,庄先生!」魏家兄弟兩個應了。

曹顒在旁聽得一愣一愣的,怎麼好像沒自己的事啊?不解地看了看庄席:「先生?」

「顒兒讀了這些年書,應該明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解!更不要說通州是買兇人出沒之地,若是你這般冒冒然去了,豈不是正合了對方的意?這般淺顯的道理,你不應該想不通!」庄席神色凝重地道:「你雖年紀小,但是素日行事極有分寸,為何眼下這般莽撞?」

一連串問話,使得曹顒啞口無言。

魏家兄弟算是看著曹顒長大的,雖稱呼他「公子」,但是心裡早已當他是子侄般看待。凌晨回府前,曹顒說次日親去通州,兩人就覺得不妥當,勸阻了好幾回,卻不見成效。眼下見庄先生說得這般有理,都跟著應和。

魏黑道:「先生說得卻是在理,那些人目標在公子身上,若是兩眼一抹黑,就這樣去了,說不定會吃虧!」

魏白也勸:「是啊,公子,還要顧及府外的順天府捕快啊,公子就這般去了,他們要是有幾個機靈的跟了去,那昨晚的事兒咱們可就有了嫌疑!」

眾人都這般說,曹顒怎好還一意孤行地去通州?只好點了點頭,任由魏家兄弟去了。同時,心裡也有些空落落的,不用去上學,不用去查案,自己好像無事可做。

庄席見曹顒不似往日那般從容,眼神略顯迷惘,想到魏家兄弟講述中提到的那伙殺手。雖然魏家兄弟沒有具體說到打鬥廝殺的過程,但是庄席不是傻子,既然能夠從對方几人身上翻出牌子,是活人的可能性就很小了。曹顒是宅門裡長大的貴公子,哪裡有機會見識過打打殺殺的場景?怕是嚇到了。

至於曹顒殺人之事,庄席是壓根就沒有想到。估計就算是魏家兄弟提起,他也不會相信。沒法子,曹顒的長相太具有欺騙性,任是誰看了都不會將他與兇殺聯繫到一起。

「若是顒兒無事,陪老朽出去喝盞茶去,這京城的茶館,別有一番不同!」庄席的神色和藹起來,彷彿剛剛那個表情凝重、精明幹練的老頭不是他一般。

曹顒去不成通州,眼下也得空,就隨口應下。

……

兩人出府,也不騎馬,溜溜達達,往前門去了。

今兒是晴天,天空瓦藍瓦藍的,陽光通透明凈,使得人的心境也敞亮起來。

因出來得早,師生兩個到前門時,還不到巳時(上午九點)。街面上往來行人不多,但是道路兩旁的商鋪卻齊刷刷地都開門迎客了。

庄席帶曹顒去的茶館叫「如雲軒」,地點在前門北大街。

曹顒本以為大早上的,不會有幾個人喝茶,沒想到裡邊的座位滿了一半。有的人茶桌上放著鳥籠子,看來是清晨溜完鳥就直接過來了。

兩人進了茶館,找個靠邊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壺普洱。

曹顒進京半年來,頭一次如此悠哉地出來,喝了一口熱茶,只覺得渾身通泰。雖然味道不如家裡的好,但是卻自有一番閑情逸趣。

坐不到一刻鐘,就聽有人扯著嗓門,大聲喊茶館夥計:「過來,過來,這是怎麼回子事,今兒的三國怎麼還不開場,昨兒正聽到關鍵時候呢!爺可等得不耐煩了!」

其他座位的人聽了,紛紛附和,有的說:「是啊,昨兒正講猛張飛大鬧長坂橋,卻不知嚇退了曹賊沒有?」

「還有白馬將單騎救主呢!這段可著實是熱鬧勾人!」另外一人嚷嚷。

那夥計笑著向眾位客人道:「就得,就得,各位爺就看好吧!」

說話間,一個穿著藍色長袍的中年人從樓梯口轉過來,後邊還跟著兩個搬東西的少年。

茶館靠北牆處,早有一片空地,中間有一個三尺來高的檯子,還有幾把椅子。

那中年人就是說書先生了,在檯子後站定,向各位客人抱了抱拳。兩個少年則坐在側邊的椅子上,一個人面前支面鼓,一個人懷裡抱了個三弦。

曹顒看了,頓覺稀奇,原來三百年前的說書人,不像後世那種一塊驚堂木就可的。看來,是要有鼓弦伴奏了。

果然,待說書人講起,兩個少年就開始跟著敲鼓撥弦,將戰場上那種殺伐之氣貼切地表現出來,聽得茶館的看客們熱血沸騰,叫好連連。說到最後,那說書人又唱了幾句,算作收尾:

長坂橋頭殺氣生,橫槍立馬眼圓睜。

一聲好似轟雷震,獨退曹家百萬兵。

一段《三國演義》聽罷,曹顒的心痛快了許多,男兒當如是!張飛趙雲哪個不是大英雄,誰殺的人又少了?自己不過殺了個當殺之人,若是再這樣記掛在心裡就太娘們了。

庄席見了,一拂鬍鬚,道:「去復順齋切塊醬牛肉,咱們打道回府?」

曹顒想起紫晶也愛吃那牛肉,點頭應是。

兩人出了茶館,悠悠閑閑地,一路往正陽門走去。

一路上庄席隨手點指街旁有些名氣的商鋪,給曹顒講上幾句,或是評點鋪中名品,或是論說商家背景,他所講內容本就有趣,又不時引經論典加些生動形象的詞句,便是妙趣橫生又發人深省,曹顒聽得津津有味,心底也越發佩服起庄先生來。

剛過大柵欄,迎面正瞧見蘇赫巴魯帶著幾個隨從,曹顒忙向庄席告了罪,打馬過去招呼蘇赫巴魯。

蘇赫巴魯本是面色不虞沒精打採的,見到曹顒才有了些精神,一把拽了他道:「小……小、小曹,走,喝……喝酒去。」

曹顒瞧他神色,像是不大痛快,便點頭應了,回頭向庄席說了,又道:「也快近飯時,先生也一道外面吃吧。」

庄席笑著婉拒,拱拱手向蘇赫巴魯見了禮,自行回府去了。

曹顒與蘇赫巴魯兩人就近找了個酒家,進了雅間,點了四五個菜,要了一罈子酒,對飲起來。

蘇赫巴魯像有心事,卻一直不肯說話,菜也極少吃,只是一碗一碗地喝酒,轉眼功夫,一罈子酒見了底,他又喊小二要酒。

曹顒雖知他酒量不小,可這樣喝下去實在是無益健康,況且酒入愁腸,怕是越喝越悶。於是,他一邊勸著蘇赫巴魯多吃菜,一邊拿言語套問出了什麼事。

蘇赫巴魯抬腕盡幹了杯中之物,紅著眼睛,苦笑一聲,「我……我……我要……要……成……成親了。」

曹顒習慣性的第一反應是道喜,剛張開嘴,忽然想起蘇赫巴魯思慕寶雅的事情來,再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也就明白了他難過的緣由,那「恭喜」二字生生又咽了回去,化做細不可聞的一聲嘆息。

蘇赫巴魯壓根沒瞧他的反應,只說「太后恩典」,便又埋下頭,喝水一般地灌酒。

曹顒上輩子有過失戀的經歷,也曾借酒澆愁,因此十分理解蘇赫巴魯的心情。說起來,蘇赫巴魯比他更無奈,他畢竟得到過那個女人,蘇赫巴魯卻還沒有機會去獲取心愛姑娘的芳心,就被一道指婚的恩旨斷送了所有希望。

想起舊事,又思及現在,曹顒也一口氣幹了一碗酒,現如今,他自己的婚姻又豈是自己能做主的?就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可以不遵,可以討價還價,那康熙的指婚呢?他能抗旨嗎?誰又知道蘇赫巴魯的今天不是自己的將來?

理論上說,若是沒有心愛之人,單純地和一個不相愛的女人共度一生並不是太困難的事。曹顒並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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