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五洲震蕩風雷激 第423章 謗佛

范二看著眾人皆在反思,卻是話鋒一轉,「可有很大一部分人,卻從來不知什麼是勞動,也從來沒有通過勞動而創造財富,但他們卻享受著絕大多數勞動者的供奉。他們通過一種精神欺騙為生,並期待著欺騙更多的人。可悲的是,被他們欺騙的人大多還都是心甘情願的。」

至此,在場眾人理所當然聞出了他話中的味道,因為「供奉」這個詞語用得實在是太誅心了,再加上後面幾句補充,誰還不知他說的就是鳩摩羅什?

也因此,眾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鳩摩羅什,范二卻又盯著他,笑問道,「大師,在下能否請教幾個問題?」

大將軍這是開始對鳩摩羅什開始反擊了嗎?

說起來范二可是從來不給僧人假以辭色啊,當年在豫章時他就將法顯和慧遠欺負得無言以對,如今再欺負一下鳩摩羅什似乎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難道是因為他出身五斗米教?

不管怎麼說,鳩摩羅什出身龜茲,從苻堅派遣呂光帥十萬鐵騎請他開始,他身上就有了一道神聖的光環。

范二當然也不是浪得虛名,他在江左已經位極人臣。

近幾年來,他在南方實施了多項利國利民的政策,減免了很大一部分的苛捐雜稅和徭役,並鼓勵農桑和商業交流發展。北方災荒時更是收攏流民,開倉放糧救濟百姓,更將他們分批安置,分派田地房屋。

如今的江左,幾乎沒有聽說有百姓造反或逃難的,這當然有很大一部分功勞歸結於范二。

一個是權傾天下的大將軍,一個則是聲名遠播的大德高僧,他們的交鋒當然牽動著王鎮惡等一眾將領的心。

鳩羅摩什來此的目的,自是想憑藉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范二收回成命,他有問責范二的只有同樣有回答後者的義務,所以淡淡地回應道,「檀越請問。」

「大師是修佛之人,是否了解天下佛門的形勢呢?」

「略知。」

「那麼,佛門子弟除了每天吃飯睡覺,誦經問禪之外,剩餘的時間做什麼呢?」

「解惑,祈福,超度亡魂,教人向善,修成正果……」

「我曾看過一篇敕書,上面寫的是……於九州山原,兩京城闕,僧徒日廣,佛寺日崇。勞人力於土木之功,奪人利於金寶之飾;遺君親於師資之際,違配偶於戒律之間。壞法害人,無逾此道。且一夫不田,有受其飢者;一婦不蠶,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勝數,皆待農而食,待蠶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紀極,皆雲構藻飾,僭擬宮居。以至物力凋,風俗澆詐,莫不由是而致也……」

眾人一聽便知,他是借這敕書來說佛教不繳稅收,不事生產,還侵佔良田,壓榨黎民,損害國家利益,並且愚弄百姓,廣建寺廟,勞民傷財,是借朝廷之後來貶斥佛門了。

鳩羅摩什笑著搖搖頭,「我如良醫,知病說葯,服與不服,非醫咎也。又如善導,導人善道,聞之不行,非導過也。」

范二也是搖搖頭,「敢問大師,佛祖是以什麼成就無上金身?」

「佛祖以無上念力成就金身。」

「說得好,大師可算是為我解惑了!」范二鼓了鼓掌,又笑道,「在下此前曾多次參觀成名已久或香火鼎盛的古寺寶剎,還一直以為佛祖是以黃金鑄就金身的。大師之言可謂是如同當頭棒喝、醍醐灌頂啊。可是一個疑惑解決了,又生出了另一個問題——難道佛祖喜歡別人往他臉上貼金嗎?許多高僧都想為佛祖重塑金身,為什麼會用這樣的方式呢?」

鳩羅摩什細思一會,解釋道,「是為有相入無相。」

范二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點頭笑道,「原來佛祖是以信徒們捐獻多少香油為依據,決定他們是否虔誠的啊。難怪許多的世家大族願為佛祖重塑金身,也有無數窮苦百姓為了祈願,而獻出田產地產。前者家財萬貫,並不會因為佛祖重塑金身而傾家蕩產,而後者從擁有田地的平民變成了寺廟的佃農。佛教信徒遍布天下的,是否為天下田產盡歸寺院之時?」

鳩羅摩什顯然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問題,頓時變得啞口無言,「這……」

范二卻對他一擺手,繼續咄咄逼人道,「佛門弟子不事生產,衣食住行皆來自百姓。跟著你修佛的僧侶不下五千,他們每日枯坐問禪,不知幾人成佛?你們普渡眾生,卻不知讓多少信徒因此而增加田產地產,增加餘糧錢帛?他們是否因為信了你們而使生活變得更加富足?長安城的寺院寬達百畝,武僧數百,弟子數千。且不說廣場上的數百佛像與大殿中數丈高的佛祖金身,單論院中一處地方更是以純銅鑄造……那麼問題來了,院中這處地方耗銅多少呢?」

鳩羅摩什一時無語,眾人卻都豎起了耳朵。

「十數萬斤!如果把這個銅殿所耗的銅拿去鑄造成銅錢的話,就相當於秦國整整一年的稅收!超過百萬貫!請問大師,歷代的修行者否要一定要在這個連地板也是純銅打造的銅殿中修行,才能成佛呢?」

聽著范二說起銅殿之事,王鎮惡當即想起了董安於建築的晉陽城,這座城池以堅厚的夯土為城牆,以粗大的銅柱支撐宮廷,又以山木作為圍牆的木骨。

後來,趙家被智伯等三家逼退到晉陽城時,趙家的後代依靠堅實的城牆和銅柱冶煉出的兵器,這才逃過滅族之災。

如果秦國的國王不是用銅來修建銅殿以討好佛門,而是用這些銅來促使商事流通,用這些銅來製造利箭,他們還會亡得這麼快嗎?

想到此,王鎮惡總算是知道範二擺事實講道理,就是直接把矛頭對準鳩羅摩什,或者說整個天下佛門了。

鳩羅摩什信心滿滿而來,最終卻只能悵然而返。

范二看著他離去,也有些意興闌珊起來,卻又聽說沈林子已經回來,此刻正請求接見呢。

他也不擺什麼架子,立即命人將沈林子帶了進來,然後就看見一個有些垂頭喪氣的漢子眼神有些躲閃地望著自己。

沈林子的工作是范二親自安排下去的,也是目前的長安城的基礎建設的重中之中,後者一眼就看出來了,——沈林子這次前來見自己指定不會有任何好消息。

「怎麼了?吃閉門羹了?」范二擺手讓他坐下,明知故問地笑著問道。

「我這一天下來,轉遍了長安城周邊三十里之內的七八個塢堡,他們非但沒有答應捐糧,就連與我對話的也都是些下人!」沈林子喝了一碗涼白開,憤憤地說道。

「要是這樣的話……」范二當即與沈林子定下計策,決定當晚就開始實施計畫,以便讓城外那幾個塢堡的堡主們知道什麼叫「敬酒不吃吃罰酒」。

聽完范二的計畫,沈林子的冷汗就流了下來,他深深地意識到自己跟范二這種人玩權謀就是個死的下場。

儘管對塢堡中的土豪劣紳不願意捐糧心懷不忿,但沈林子始終覺得「打土豪分糧食」這種做法畢竟是不地道的。

范二現在可是位極人臣了啊,怎麼會選擇下三濫的辦法,他的節操難道都讓狗吃了嗎?

猶豫了好一陣,沈林子還是忍不住說道,「這樣會不會有些殘忍,畢竟這八個塢堡內的百姓也是不少,近萬的無辜平民就此喪生的話……」

「慈不帶兵,這是命令!」

范二以不容置喙的口氣擺了擺手,又補充道,「咱們只需打下最大的塢堡就可以了,其他幾個塢堡的人還不見風使舵?當然了,這次收他們的糧食也不白收,先給他們打一白條,以後國家強大了,就會加倍奉還給他們;讓他們將多餘的地契也交出來,咱們同樣先給他們打上白條……」

明知范二的保證不切實際,沈林子的心情還是好了許多。

在感情上來說,有了這白條也就相當於是買賣,而不是強搶了。

沈林子突然覺得在范二手下當兵,也不是太令人開心的事,這需要首先顛覆自己此前的三觀。

按照既定的計畫,這一晚上的長樂宮中遭遇了一夥上百人的刺客。

這些刺客被擊敗之後便開始四處奔逃,最後逃往了長安城西北方七八里外的一個塢堡中,這個塢堡也是長安城方圓百里內最大的塢堡。

以上皆是官方的說法,不過是出師之名中的「名」罷了,至於這個「名」是真是假,知道的人總會知道。

當天晚上,沈林子便帶著四五百士卒包圍了這個塢堡,並嚴令堡內的人交出「剛剛逃進去」的十餘刺客!

塢堡的堡主劉方此前也算是後秦帝國的官員,他萬萬沒想到,早上他的下人才得罪了沈林子,後者竟在一天之內就將污水潑到了自己身上。

此時的他,自是百口莫辯,當然也交不出所謂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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