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四海翻騰雲水怒 第375章 攻下豫州

得到荊州方面的消息之後,朝廷的大員像無頭的蒼蠅一樣,商議了好幾日才做出了有針對性的措施。

一方面,朝廷加封司馬元顯為驃騎大將軍、征討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諸軍事、加黃鉞,對黎民軍積極備戰,以鎮北將軍劉牢之為前鋒都督,譙王司馬尚之為後部。

皇帝司馬德宗為司馬元顯在宮城西池,為之設宴踐行,後者就此登上戰船,但並沒有迎難而上。

另一方面,司馬元顯讓皇帝下詔,派齊王司馬柔之和王謐帶「騶虞幡」前去阻止黎民軍西進,企圖與范二重新和談。

騶虞是古代傳說中的一種仁獸,吃犖但不殺生,只吃自然死亡的動物,其原形一說為白虎,另一說為大熊貓。將這種「騶虞」的形像綉在長條形的旗幟上叫作「騶虞幡」,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和解象徵,常用於阻止戰爭。

八王之亂中,楚王司馬瑋起兵作亂,殺死汝南王司馬亮和太保衛瓘,少傅張華奏明晉惠帝,讓人手持騶虞幡前往阻止。

司馬瑋的部下兵士見到騶虞幡,竟放下武器,一哄逃散,司馬瑋遂束手就擒。

但時至今日,朝廷的權威早已衰落,騶虞幡在大無畏的無神論者范逸之眼中,與一塊破布並無太大的差別。

非要說有什麼意義的話,就是范二從這塊破布中看到了江左朝廷的膽怯!——如今劉裕帶著兩萬北府軍在前線抗敵,朝廷能夠動用的隊伍並沒有多少!

當司馬柔之和王謐帶著騶虞幡見到黎民軍時,已經是端午節了。

此時黎民軍的先頭部隊已經離開了湖口,他們在江面上清場時看到了朝廷的使者,於是理所當然將他們控制了起來。

范二見到滿懷希望的王謐和司馬柔之時,卻只是殘忍地給了他們一個否定,只是與他們寒暄了數句之後,便令人將他們遣返了。

至於那塊騶虞幡,范二直接就讓人燒掉了,而船隊繼續航行。

只用了四五天,范二就達到了姑孰,他隨之命令孟龍符和庾仄率領八千人進攻豫州的治所歷陽;豫州刺史司馬尚之則命弟弟司馬休之守城,他卻自率九千精兵列陣於歷陽之南的洞浦,另命部將楊秋駐軍橫江。

黎民軍剛到,楊秋便第一時間投降了。

范二又派冉小賤帥兩千步卒在歷陽和洞浦之間的縱橫馳騁,縱火將豫州軍的戰船大肆燒毀,豫州軍由此軍心浮動,大潰,司馬尚之在逃亡中被俘虜。

司馬休之開城出戰,被庾仄的大軍祭拜,最終只得棄城逃走。

短短數年的時間,豫州軍便兩次被打散,江左朝廷由此失去第一道屏障。

從歷陽到京城的直線距離已不足百里,科歷陽會戰打響時,無論是主帥司馬元顯還是前鋒都督劉牢之都按兵不動,可謂是眼睜睜地看著豫州淪喪在黎民軍手中。

司馬元顯不敢出動出擊,是因為他早已意識到了自己的實力,自從數次敗於孫恩之手後,他便對戰爭產生了陰影。

與米賊作戰都能失敗的,除了謝琰之外也就剩下司馬元顯了,由這個比較中,他也知道自己在領兵作戰方面不如劉牢之、不如劉裕,更不如范逸之!

再加之從北府軍將士以及王謐等人傳來的消息中,司馬元顯已經將北府軍看成了貓,他自己則理所當然是那隻見貓就躲的老鼠了。

事實上,江左朝廷的官員又何嘗不明白這一點?

他們能夠寄予厚望的或許只有一個人,——劉牢之。

鎮北將軍劉牢之此時正率三萬北府軍駐防在潥洲,這個地方是長江上的一個小島,與當日范二伏擊桓玄的那個名叫三八洲的地方差不多。

潥洲離歷陽的路程,不過四十里而已。

就在劉牢之剛在溧洲駐紮下來時,久居尋陽的何穆便悄悄地乘著快船來了,這個人正是劉牢之的表舅,為劉穆之所派。

何穆帶著范二的口信,勸劉牢之道,「自古以來,人臣握震主之威,建不賞之功者,誰有過好下場?如當年越國的文種、秦國的白起、漢朝的韓信,他們侍奉的都是英明之主,也都盡忠竭力,但大功告成之日,尚且全都不免一死,何況你現在那個頂頭上司,只是個既凶暴愚味又驕傲自大的小毛孩子。所以你今天處境已經是進退失據了,如與武興侯交戰,勝了,司馬元顯要殺你!敗了,則要被武興侯所殺!能不慎重選擇么?如想長保榮華富貴,不如徹底改變立場,倒向武興侯!他是一個大度之人,必不追究。古時管仲曾射中齊桓公的帶鉤,寺人披曾斬斷晉文公的衣袖,後來照樣成為了國家的重臣,何況武興侯和你本來就無仇無怨呢?」

儘管這樣的說辭有許多漏洞,可劉牢之卻動搖了,他想起不久前的事,「朝廷下達了討伐范逸之的命令後,作為前鋒都督自是要去見主帥司馬元顯商議軍務,誰料司馬元顯卻對自己拿架子,沒有預約就拒絕接見!可司馬元顯天天酒宴不斷,竟一直無法預約上,直到在西池的餞行宴會上,自己才與他在大庭廣眾間見了一面,作戰計畫什麼的都沒談就匆匆而別了。這樣的司馬元顯,哪裡像大軍統帥?」

劉牢之又想起了當初的北府軍主帥謝玄和王恭,謝玄無疑是一代人傑,留給他的印象也是諸如「英明神武」之類的,王恭就有些志大才疏、目中無人了。

也正是因為王恭的惺惺作態、不體恤下情,劉牢之才叛了他。

現在的司馬元顯輕佻無比,甚至都不如王恭,因為後者至少不會在將士忍飢挨餓時獨自花天酒地;在大敵當前時,王恭甚至能與劉牢之結義兄弟,司馬元顯卻繼續無視自已!

劉牢之將幾個主帥一對比,頓時感到了悲哀。

直到司馬尚之被俘虜之後,猶豫了數日的劉牢之,終於對手下的將領當眾宣布了自己的決定,「全軍倒戈,投降范逸之!」

聽到這個決定之後,眾將頓時一片嘩然。

儘管早就知道黎民軍的戰鬥力,可要是從京口趕了數日至此,就單單是為了投降的話,以後這江左還有北府軍的一席之地嗎?

孫無終、何無忌等人頓時竭力勸阻,就連劉牢之之子劉敬宣也反對說,「如今天下大勢就取決於范逸之和您兩人了,范二從桓玄手上奪取江州,後來又從殷仲堪手中奪得荊州和雍州,如今已經擁有了晉廷的半壁江山,所欠缺的只不過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罷了。若是就此放縱他入京,以後恐怕就再沒人能限制他了,董卓之禍,必將重見於今日!」

聽著兒子的疾言厲色,劉牢之眼圈都紅了,他也有一瞬間的猶豫,但很快又歇斯底里地說道,「你們說的典故,我能不懂嗎?今天要是與黎民軍死拼,或許也有勝利的希望。可擊敗他們之後呢?司馬元顯必不容我,叫我怎麼對付!」

劉牢之擔心司馬元顯不能容他,或者說,他此舉的目的是為了避禍不是奪權,因為他已經被何穆成功洗腦了。

事實上,或許是因為劉牢之的確是老了,他已經失去了進去之心和上進之志。

司馬元顯連君主的都不是,只是一個控制朝廷的權臣罷了,而朝廷的實力早在孫恩之亂後便已耗得差不多了,他又有什麼可怕的?

若是劉牢之真的消滅了黎民軍,以後的朝廷中還有誰能出其右?那時候他該操心的,就不是司馬元顯不容他怎麼辦了,而是他用不用繼續包容那位會稽王世子了!

這麼簡單的道理,劉牢之卻不願意去相信,只是因為他一直在逃避而已。

劉牢之是非常在乎上司器重的,此前他所作出的許多行為都是被動的,他所作出的反應總是在領導作出反應之後。

謝玄重視他,所以他為謝玄出生入死、屢立奇功;王恭視他為普通部將,他就叛了王恭。

如今司馬元顯看不起他,他心中也就再起疙瘩,再叛司馬元顯。

東晉是一個強調門閥出身、重視風度、盛行清談的時代,身處其中的劉牢之不可能不受影響,偏偏這幾項他都提不起來,他有的只是並不很被重視的軍功。

劉牢之年前之時,只是一個出身低下又不符合時尚口味的北方流民,他一定碰過很多壁,一定見慣了世族高門的白眼,他們處處用不經意間表露出來的優越感提醒著他,「你天生低人一等!」

久而久之,劉牢之已經在潛移默化中接受了這個身份設定,——我就是一打工的!

即便他戰功卓著,即便他榮升高位,可他依然改變不了身上流露出的屌絲氣質,他只知道自己是一打工的。

既然與老闆不對付了,那就換個老闆?

事實上,劉牢之已經到了非當老闆不可的位置,可他卻仍將自己當成打工的,並天真地以為離開了司馬元顯還能給范逸之打工。

劉牢之卻不知道的,早在他縱容北府軍在三吳搶劫時,他就被早早排除在外了。

或者說,范二根本就沒想過為軍閥提供生存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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