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四海翻騰雲水怒 第366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此時排隊吃飯的人已沒有多少,王謐和陳通剛走至隊尾,便有一個穿著白色緊身服,頭戴白色高帽的少年過來給他們發了餐具。

餐具的餐盤江州、荊州各地制式的,就是在一塊鐵皮上衝壓出盤子碗的形狀,筷子和勺子也是鐵的,此外還有一個湯碗。

王謐拿到這些看起來像鐵卻毫無銹跡的餐具,不由自主地將其當藝術品研究了起來。

陳通看著他愛不釋手的,便笑著道,「這套餐具算是臨時的,吃完洗凈後還得交回來……」

王謐恍然,原來這是公用的,無法據為己有啊,但很快又聽他繼續道,「三江源、梅嶺等地的餐具比這個還精美,他們用的都是豫章鐵器學院的研究所們最新搞出來的作品,如果你有機會到豫章的話……額,給您飯票。」

飯票?

王謐茫然地接過陳通遞來的幾張飯票,反手又給身後的隨從一人發了一張,他們也在不知不覺見行進了十餘步。

看著前面領了飯菜的逃難者笑逐顏開的樣子,王謐終於耐不住好奇往前探頭張望起來,發現餐盤中竟放著一塊大概有半斤的鹵鴨肉、兩個水煮雞蛋和一份涼拌黃瓜!

鴨肉、黃瓜!

王謐頓時就不淡定了,如果偶爾給這些逃難者們吃一頓鴨肉可以理解,可現在給他們吃黃瓜就太奢侈了吧!

現在可是剛剛入春啊,他們是怎麼種出的黃瓜,而且是批量的?

就算是王謐這種高門大閥,在這個季節中也是很難吃到黃瓜的,而現在這些身份與自己有著天差地別的逃難者,竟能在此時吃到黃瓜!

王謐震驚之餘,又聽身邊的陳通笑著解釋道,「湖口的大棚蔬菜尚未真正普及,所以我們種出來的反季節黃瓜、茄子等菜還無法大量供應,只能讓他們多吃肉了……」

這……這真的不是炫富的?

王謐現在的感覺,就好像是范二聽說四十年代大饑荒時,魔都的難民只能吃陽澄湖大閘蟹度日一樣。

這太讓人顛覆三觀了……

何不食肉糜?——這話放在湖口似乎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王謐只是點點頭,也不知說什麼才好,一時又看見隊伍前頭的一個穿著白色緊身服頭戴白色高帽的漢子,從蒸箱中端出了一個大約一丈見方的鐵盒子,上面竟是白花花的米飯。

王謐指了指蒸箱,又有些不解地問道,「這個是?」

「這個是蒸箱,其原理是用高溫的水汽將食物,也就是大米和蒸餅、包子之類的蒸熟,相比於用鍋煮飯,用蒸箱不會將飯弄糊,這樣就不會有鍋巴了……您說什麼是高溫?這個啊,具體我也不知怎麼解釋了……」

在陳通的嘮嘮叨叨中,王謐迷迷糊糊地往前走,他的隨從也順手接過了他手上的餐具和飯票。領完飯菜後,王謐便隨陳通走到遠處的一個小隔斷間中,這兒的坐具與大廳顯然是不同的。

看到熟悉的涼席、小榻、几杖等物品,王謐默默地點了點頭,——若非要像那些流民一樣懸腿而坐,他寧願不吃這一頓飯!

在行進的過程中,他一直還想著怎麼開口表達自己的這個意願呢。

想不到陳通說話顛三倒四的,卻還是有一點換位思考的覺悟,難怪蔡芝命他來招呼自己。

食堂師傅的手段還真是過硬,王謐也與那些只有一簾之隔的流民一樣吃得嗚呼哀哉,但與那些難民的歡呼不同的是,他竟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陳通又不知從哪搞出了兩瓶早已名聞江左的果酒,還有一小碟晶瑩如雪的白砂糖,這樣的點綴頓時讓這次的招待規格高大上起來。

可惜他只能獨飲寂寞。

酒足飯飽的王謐,隨著陳通往蔡芝早就安排好的住處走去,那兒離碼頭的食堂有兩里之遙,可陳通這次卻似乎忘了換位思考,竟然帶著他們緩緩踱步而去,而不是乘坐牛車。

這是一座沒有城牆的小要塞,代替城牆的是圍在小城外的寬達兩丈有餘的,如玉帶一般的護城河,護城河的水引自大江,也不知深達幾許,想要從岸上突擊這個小城就得先填平護城河,可這護城河的水是流動的……

踩著由水泥鋪就的大道,王謐心中卻是如何顛覆這座小城,要是陳通明白他現在的心思,不知是否會當場翻臉?

護城河離碼頭的路程有數百步之遙,護城河上架著一條用厚木拼成的橋,這座橋和兩端的水泥路一樣都寬達五丈。

木橋邊隨時有人看守,若敵人由碼頭攻來,小城內的人可以隨時撤掉木橋,由碼頭攻城似乎也不可能。

王謐一路胡思亂想,又覺得這條水泥道很寬敞、很乾凈,路邊的果樹是剛剛移植過來的,上面還沒有枝葉,能夠看見的只有含苞欲放骨朵。

進入真正的湖口小城後,王謐更是發現裡面的兩三層的房子鱗次櫛比,可惜這些房子幾乎都是平頂的,並不符合他的審美觀。

不管怎麼說,王謐被陳通帶到了離兵營很近的地方,進了一個筒子樓中;這個筒子樓共有三層七十二個房間,原則上說每個房間的入住人數是六人,但擁有特殊身份的王謐分到了一個套房。

陳通走後,王謐也就自由了。

他可以帶著兩個隨從在城內任意走動,這當然不包括某些禁地,比如說門口有守衛的地方。

王謐在湖口小鎮一待就是兩天,這似乎與他之前的計畫並不相同,可惜他探聽到的消息極為有限,倒是莫名其妙地愛上了這個井然有序的小鎮。

當王謐坐船離開湖口碼頭時,范二已經從沈田子手中得到了蔡芝送來的密信,他的眉頭也因此而微微皺了一下。

「二公子,不會是有什麼緊急軍情吧?」看著范二臉上表現出的微微不快,坐於一邊的阿仁忍不住關切地問了起來。

如今的阿仁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他的妻子環娘在三個月前給他生下了第二個孩子,但他們卻沒有留在江陵,而是拖家帶口地追隨著范二來到了豫章。

去年的十二月,第二樓已經在長沙開了第四家分店,其餘三家分別在尋陽、江陵和襄陽,但第二樓的總店還是當之無愧地屬於豫章。

第二樓正是豫章的排在第一位的地標性建築,其原因不止是因為這有天下最可口的吃食,還因為范二的一篇《豫章集序》。

作為第二樓第一大廚及總掌柜的阿仁,其身家已不是用金錢可以衡量的了。

只從他富態的身形,以及曾是范二書童的秘辛中,荊州、江州和雍州就沒人敢對他不敬,好在他並沒有為此自滿,反倒是兢兢業業地做他的富家翁。

按理說,阿仁是沒有任何立場關心軍情的,可他畢竟曾是范二的書童,他自認為有義務排解曾經的主子的某些愁緒。

范二顯然知道王謐的來意,遂不以為然道,「是健康朝廷派人來抗議我的客民制度了,但並不會有任何卵用。只有符合絕大多數人的最根本利益的制度,才是最先進的最得人心的制度,有本事他們就為百姓們創造出更好的環境,讓他們更好的生存啊!我到現在還沒抗議江州等地的成百上千的士族和大戶,攜帶億萬巨款逃往京城和三吳等地呢,他們倒抗議我收留窮苦百姓了,先把這王侍中晾他一兩個月再說,最好叔父能將他爭取過來……」

跪坐在他身邊的袁皙兒聽他說得理直氣壯,只是轉過頭微笑地看了他一眼。

倒是冉小賤附和著笑道,「主公說得不錯,聽說他們現在正在淮陰一帶與南燕交戰,現在怕是自顧不暇了吧,卻還有臉對咱們撒潑打滾的……」

蔡芝、宗愨及甘絛等人正躍躍欲試地想要發言時,范二卻一擺手,「得了,咱們這是私宴,還是別討論這種無聊的事了。」

此時坐於宴席中的,半數以上都是當年與范二一起在豫章奮鬥的那些人,他們此時出席的正是在第二樓中舉行的扶余清慧的生日宴。

與范二重生在這個時代的時間一樣,扶余清慧來到江左也已是第六個年頭了,她仍清晰地記得當初在雲來樓前與范二的初見,她同樣不會忘記追隨范二來到豫章後過的那一個收到過最好禮物的生日。

可時間就像一把殺豬刀,轉眼之間她就已是步入碧玉之年的老姑娘了。

這場生日宴的規格,雖可與她當年還是長公主之時的宴會相比,可她又如何高興得起來?

權震宇、崔北山以及當初追隨他一起來到江左的舊將,此時也都坐於宴席中,他們中的幾個已經戰死沙場,但活著的人最小也做到了旅長,混得最好的崔北山已經是出鎮一方的將軍了!

六年的時間將至,離他當日答應的十年之期越來越短,扶余清慧似乎也看到了復國的希望。

只是,他是否曾記得那個約定?

權震宇、崔北山他們是否還與自己一樣初心不變呢?

恍惚間,扶余清慧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范二曾吟唱出的詩篇,「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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