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四海翻騰雲水怒 第277章 增兵的計畫

范二有些沉重地說道,「怎麼會沒有呢?比如說漢末的盧植和蔡邕,大家都能分辨出他們誰忠誰奸。兩漢四百餘年的天下、四百餘年的忠君教育,足以使任何人將這個政權視為當然,時間可以化非法為合法。忠臣也可以由時間造出來,時間不夠,就不行。」

范寧細思了一會,追問道,「要多久的時間才夠?」

范二搖頭道,「具體需要多少時間,這個我也無法確定,但像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後的時間,像曹丕建立的魏國,司馬炎建立的晉國,這些時間都是不夠的!國家屬於誰都不確定,又何來忠臣之說?又有什麼忠君的必要?」

范寧無語,范二又接著說道,「傳統中的『忠』有兩個方向,一是絕對的忠,一個則是相對的。齊莊公被殺時,晏子不肯死難,他說,『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己亡,非其私昵,誰敢任之!』齊莊公既是因偷情而死,顯然不是為社稷死、為社稷亡,對這種無道之君,國之大臣是不會為他死難的,但他的私昵卻可以為他死難。所謂私昵,就是他的家臣和鷹犬。」

范二引用的典故,名為「崔杼弒君」,也就是崔杼殺齊莊公的故事。

齊國有個人名教棠公,他死的時候崔杼便前往弔唁,一眼就看上了未亡人棠姜;棠姜正好是崔杼的家臣東郭偃的姐姐,所以崔杼便託付東郭偃,將他娶進了崔家。

棠姜進了崔家之後,又被齊莊公看上了,而後他們就經常在崔家私通;不僅如此,齊莊公還將崔杼的帽子賜給了別人。

崔杼被齊莊公戴了綠帽子之後,便由此懷恨在心,恨不得殺了他才好。

後來齊莊公因為晉國之亂而進攻晉國,同時又害怕遭到晉國的報復,所以崔杼便想要殺死他而討好晉國,只是苦於一直沒有機會。

齊莊公鞭打了寺人賈舉,後來又親近賈舉,賈舉就為崔杼找機會殺死齊莊公。

崔杼因為生病而請假時,齊莊公去問候他,又乘機約會棠姜。

棠姜和崔杼卻從側門偷偷地跑了出去,只留齊莊公在院子中唱歌呼喚棠姜,此時賈舉得到了崔杼的信號,便將大門關上,把庄公的護衛攔在門外,崔杼的心腹卻拿著武器一擁而入。

庄公先是請求和解、後請求盟誓定約、最後請求到宗廟自殺,眾人皆不答應。

大家說,「君王的下臣崔杼病得厲害,不能聽取您的命令。此處靠近君王的宮室,陪臣巡夜搜捕淫亂的人,此外不知道有其他命令。」

齊莊公想要跳牆逃跑,有人用箭射中了他的大腿,他掉到牆內,然後就被一擁而上的士卒們殺死了。

上大夫晏嬰在崔杼家門口喊,「君主為社稷而死,我也為君主而死;君主為社稷而逃亡,我也為君主而逃亡。如果他是為了自己的錯誤而死而逃亡,又不是他的親寵之臣,誰願意這樣去作?」

齊國太史公如實記載了這件事,崔杼大怒而殺了他,他的兩個弟弟太史仲和太史叔也如實記載,都被崔杼殺了。

崔杼告訴太史第三個弟弟太史季,「你三個哥哥都死了啊,你難道不怕死嗎?你還是按我的要求:把庄公之死寫成得暴病而死來寫吧!」

太史季正色道,「據事直書是史官的職責,失職求生,不如去死。你做的事遲早會被大家知道的,就算我不寫,也掩蓋不了你的罪責,反而成為千古笑柄!」

崔杼無話可說,只得放了他。

崔杼大概是第一個被君王戴綠帽子的大臣了,而齊莊公大概是第一個為了給臣子戴綠帽子而死的君王吧?

晏子呢?

范二曾經讀過《晏子春秋》,讀完這本書後的感覺就是,晏子這個人很聰明,同時也很虛偽。

他對君王說話從來都是拐彎抹角的,總是喜歡批評君王來突出自己的聰明,並藉此博取名望。

齊莊公生活作風不行,難道晏子不知道嗎?難道晏子就不能勸勸他?

儘管如此,晏子依然是忠臣的典範,范二在此還是將他變成了正面典型。

范寧聽范二說起晏子的典故時,略一思索便笑道,「你的意思是,委質為臣似的忠便是絕對的忠,而晏子的忠是相對的?」

質的本意是野雞,野雞正是「守節」的象徵,「委質」也就是表示對個人的效忠,而「臣」的本意則為俘虜、奴隸,「委質為臣」就是私昵者對主子的效忠。

范二笑著說道,「是啊,可惜相對的忠未能正常的發展下去,而絕對的忠卻演變得愈來愈不成樣子了,直演變到三綱五常化的境地,君成了君父、臣成了臣子,私昵之忠變成了忠的主流……」

聽著范二侃侃而談,范寧只得將心中的儒家思想拋到了一邊,微笑道,「看來你這一年來看了不少書啊,你這大道理算是把我說服了。」

范二卻又扭捏了起來,指了指腦袋,「只是想得比較多。」

「那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你應該知道,自從你離開荊州一路追殺桓玄事,便已踏上了一條不歸路了,我范家……」范寧有些擔憂地反問道。

「叔祖父的江州都督是朝廷提拔的,可謂是名正言順,朝廷自然不會前來討伐了;況且,孫恩之亂後三吳、京城一帶必然會遭遇糧荒,而且謝琰被留在會稽,朝廷不但沒有實力來找我麻煩,怕是還得防患劉牢之動手腳吧?倒是殷荊州見過我帶兵作戰,他肯定不會坐視咱們壯大的!」范二掰著手指,皺眉答道。

范寧有些擔心起來,忍不住問道,「他最近有什麼動向?」

「殷荊州前段時間便已出兵襄陽城了,如今雍州大概都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吧?現在司馬元顯也無暇顧及我們,所以任命他的人為雍州刺史也是理所當然的。掃平了雍州,殷荊州的下一步棋大概就是江州了,他肯定已經開始招兵買馬了……」

「看來他對江州是志在必得啊!」

「殷荊州素無大志,性格又優柔寡斷,可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眠?」

「那你的意思是?」

范二斬釘截鐵道,「咱們也招兵買馬吧!因為三吳和京城即將到來的糧荒,以及司馬元顯和劉牢之的互相猜忌,他們在一兩年內是不可能對咱們用兵的,咱們何不乘這個時機,打下荊州!」

范寧搖搖頭,皺眉道,「荊州被桓玄差點攻下過一次,你再去打荊州,只怕不會那麼容易了。」

說到此,車子卻緩緩停了下來,卻是刺史府已經到了,范二卻似乎沒有發覺這一點,反倒是繼續用毋庸置疑的語氣道,「到底該怎麼打荊州,咱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商量,但增兵卻是勢在必行的!如果沒有足夠的士卒,別說打荊州了,就是守江州都難!」

范寧親手拉開了車門,走到地面後又回身問道,「那你打算招募多少士卒?」

范二早在一個月前便想到過這個問題了,他和劉穆之、甘純等人也都討論過,所以當即直截了當地答道,「增兵一萬。」

范寧暗暗鬆了口氣,又有些納悶地問道,「只增兵一萬?這麼點兵夠嗎?」

「沒問題,兩萬人足矣!叔祖父難道沒聽說我們當日以千人破桓玄兩萬軍的事嗎?我們走的是精兵路線,強調的便是以一敵十,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那就一萬,反正我對行軍打仗的一竅不通。」范寧當即拍板,又笑問道,「對了,你們的士卒每天都吃三頓飯了?」

范二笑了笑,「是啊,要想馬兒跑,怎能不讓他多吃草呢?如果能早一天將他們訓練出來,我寧願每天喂他們吃四頓飯……」

范寧對讓士卒們和士族一樣每天吃三頓飯還是有點抵觸的,不僅僅是因為習慣問題,而且因為他的專業問題。

儒家學說最講究的就是名份,名不正則言不順。

而一天吃幾頓飯正是用來區分名份的——平民百姓每天吃兩頓飯,士族每天吃三頓,皇族每天四頓……

當兵的怎麼能和士族一樣呢?

可范寧畢竟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早就知道自己出任江州都督是因為范二,——沒有范二在尋陽陳兵一萬,朝廷能想起自己來?

從另一個角度看,范寧又僅僅只是范二的形象代言人,做各種決定的到底也還是范二。

他怎麼對待自己的兵,范寧有權插手嗎?

范寧暫時拋卻了自己的不滿,又笑著對范二說道,「你母親在豫章時老向你叔祖母抱怨你的終身大事,還隱隱怪我提出二十歲成丁的論調。你啊,要抓緊了!」

范二一副受教的樣子,又打蛇隨棍上,「我之前就跟母親保證過了,一定在今年將這個問題解決,所以我打算下個月去吳郡向袁府君提親。」

范寧有些驚喜,同時又有些擔憂地問,「下個月?三吳地區現在還挺亂的吧?」

范二笑答道,「我若不早點去吳郡,萬一孫恩再次襲來呢?只是江州的事得讓您多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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