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敢叫日月換新顏 第264章 鄂州孟氏

在范二的呵斥下,幾個士卒躬身閃到了一邊,但還是對武昌郡郡守虎視眈眈的。

武昌郡郡守何嘗看不透范二的做作?

但他卻只是慢條斯理地整了一下衣服,不卑不亢地對范二道,「在下孟龍符,足下是……?」

「孟龍符?」范二喃喃自語了一番,很快又追問起來,「孟府君應該是本地人吧?龍山落帽的孟長史可是令尊?」

落山落帽的孟長史便是孟嘉,他正是孟龍符的父親。

孟龍符想不到眼前這少年,竟一口道出了有關自己先父的掌故,卻也暗暗鬆了口氣,——他對自己應該真的是沒有惡意吧?

但他深夜將自己綁架,又是為什麼呢?

他一口就道出了自己父親的事,莫非是想圖謀自己什麼?

范二之所以記得孟龍符之父孟嘉的掌故,一是因為李白的一首詩,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陶淵明。

李白的詩名為《九日龍山飲》,正好便用了孟嘉落帽的典故,——「九日龍山飲,黃花笑逐臣。醉看風帽落,舞愛月留人。」

孟嘉娶了陶侃的第十女,又將他的四女兒嫁給了陶淵明的父親。

也就是說,孟嘉是陶淵明的外祖父。

這麼論下來的話,孟龍符就是陶淵明的舅舅了。

孟嘉襟懷淡泊、語言簡默、很有肚量,他二十歲時便受到了同一輩人的敬佩;同樣出身於武昌的郭遜以清高的節操而聞名,他當時的名聲尚在孟嘉之上,但他卻常讚歎孟嘉溫文儒雅、平易曠達,認為自己不如孟嘉。

征西將軍庾亮出鎮武昌時,徵召孟嘉為其所部廬陵郡的從事。有一次庾亮召見孟嘉,問他下面風俗好壞,後者回答說,「我不知道,待我回旅舍時當問問隨從的小吏。」

庾亮聽了這樣的回答,只好用麈尾捂嘴而笑。

孟嘉對自己的不作為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他轉身就遞上了辭職報告,回家後卻絲毫不將這事放在心上,該樂還是繼續樂。

他後來被舉為秀才,先任荊州刺史庾翼的功曹,再任江州別駕、巴丘縣令,又被下一任荊州刺史桓溫任命為參軍。

因為孟嘉為人和氣、正派,桓溫非常看重他。

恰逢重陽佳節,桓溫在龍山舉行宴會,幕僚屬官全都穿著戎裝參加,孟嘉也同樣在列。

突然,一陣風將孟嘉的帽子吹落在地,他卻全不知覺。桓溫示意左右不要聲張,想看看孟嘉有什麼舉動,後者卻繼續談笑風生,絲毫不覺。

等到孟嘉離開去廁所時,桓溫才讓人將帽子還他,並讓孫盛寫文章嘲笑他,放在他的座位上。

孟嘉鎮定自若地將帽子戴正,又無比從容地拿起桌上的短文看了一遍,隨後便請左右取來紙筆,一蹴而就地寫下了一篇為自己落帽失禮辯護的文章。

桓溫和滿座賓朋傳閱後,無不擊節讚歎。

孟嘉喜歡酣飲,但酒喝多也不亂,桓溫曾問他,「你為什麼這麼喜歡喝酒呢?酒有什麼好的嗎?」孟嘉笑著回答,「明公您只是沒得到酒中的意趣罷了。」

桓溫又問,「為什麼聽起來弦樂不如管樂,管樂不如歌喉聲樂呢?」孟嘉回答,「那是因為逐漸接近自然的緣故。」

他的回答,受到了當時滿座之人的讚歎。

中散大夫羅含為孟嘉賦詩說,「孟嘉善飲酒,不失其本意。」

孟嘉,是一個超然於物外的名士。

無獨有偶的是,陶淵明和孟嘉都有腿疾、走路不穩,卻不知前者是否被後者遺傳的?

范二當初想將陶淵明收為帳下,所以特意查了他的家世。

又因為他們的腿疾以及李白的詩讓,使得范二對孟嘉的生平印象深刻,所以聽孟龍符一報名字,他便理所當然地想到鄂州孟氏,從而想起了孟嘉。

事實上,鄂州孟氏的祖先可以追溯到他們的始祖孟子,從孟子到孟嘉,已經經歷了二十二代。

但孟氏遷到鄂州,卻是從孟子的第十九代孫孟宗開始的。

孟宗在歷史上也是一個名人,他字恭武,一字子恭,曾經是吳國的鹽池司馬、豫章太守以及司空,他的事迹也出現在《二十四孝》中,有關他的典故名為「哭竹生筍」。

孟宗年少時就失去了父親,母親年老且病重。

有一年冬天,他的母親得了重病,感覺吃什麼都沒胃口,所以想要喝竹筍做的鮮湯。

可冬天哪來的竹筍呢?

孟宗因為得不到竹筍而在竹林中抱竹痛哭,對沒能滿足母親的要求而深深自責,隨後他的純孝就感動了天地,很快他身前的地面就裂開了縫,地上長出了幾支竹筍。

孟宗高興地將這些竹筍帶回家,做出了他母親想要的羹湯,他的母親吃完湯,身上的病竟莫名其妙地痊癒了。

這個故事有著濃濃的神話色彩,幾乎與「囊螢映雪」和「卧冰求鯉」等故事的畫風如出一轍,其中都有些不科學的地方,就連魯迅先生看到這幾個故事時都只能無語。

之所以有這樣的故事傳世,大概是因為這個社會的確需要宣傳「孝心」,國家需要這樣的故事來維護綱常吧?

至於事情的真相,到底又是什麼呢?

如果孟宗之母不知冬天可以挖冬筍,那她要求孟宗做出筍湯,難道不是無理取鬧的表現嗎?若是他知道冬筍的秘密,孟宗可以得到冬筍也就不足為奇了!

總之,這個故事很耐人尋味,但孟家的故事並不只有這一個。

早在春秋時期,孟氏始祖孟子的身上就發生了「孟母三遷」的故事。

「孟母三遷」說的是,孟子之母為了孟子有一個好的學習環境,從而幾次三番地搬家,卻每次都被萬惡的城管強拆……

范二想到此,竟不由暗暗鄙視起自己的惡趣來。

孟龍符也是胡思亂想了一番,終於忍不住說道,「想不到足下對寒家這麼了解,卻不知為何而來?」

范二聽孟龍符語氣不善,只得沉聲解釋道,「差點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范逸之,是豫章太守的從孫、天門太守的侄子。因為之前在豫章與陶元亮有一面之緣,所以才知道令尊的名諱,也才對鄂州孟氏有了一些了解。」

孟龍符倒似乎鬆了口氣,又有些意外地說道,「你就是范逸之啊?我對你的聲名也是久仰了,可你們……」

「此事一言難盡啊,要不孟府君先換件衣服,待會咱們再接著聊?」

「衣服倒沒有換的必要了,按理說足下遠來是客,我應當將你們迎到客廳才是,只是我……」

「是我反客為主,那咱們就到裡面敘話?」范二笑了笑,便向孟龍符擺了擺手。

范二帶著王鎮惡、冉小賤跟在孟龍符身後進了書房,落座之後便開門見山地問道,「孟府君對桓南郡用兵荊州怎麼看?」

桓南郡就是桓玄,范二一開口問的便是桓玄攻打荊州的事,孟龍符自是聞弦歌而知雅意,頓時就推測到了范二的來意。

他沉思了片刻,便搖頭說道,「原本我還以為桓公是去營救洛陽的,想不到他竟為了一己之私而對殷荊州用兵,這不是一場義戰!」

義戰?

范二聽到這兩個字時竟不由一愣,「春秋無義戰」這話是他的先祖孟子的斷語啊。

春秋時候都沒有義戰,何況現在呢?

從古至今,戰爭的名義無論多麼大義,其本質還是相差彷彿的,春秋時代是為了征服,再往後就無不是為了搶地盤、搶糧食、搶人口了。

光是為了正義而戰的,戰爭不會打得太長久,一如漢武帝為了復仇而戰一樣。

這樣註定是要被人罵為窮兵黷武的!

桓玄出兵吞併殷仲堪並沒有錯,錯的是,他遇到了范二。

范二聽孟龍符說起「義戰」時,竟無言以對了,好半晌才繼續道,「去年的六月,我們前往天門抗洪救災,後來又遭遇了天花瘟疫,澧西下轄的幾個鄉一萬多人只剩下兩千人。我與顧參軍等人一百多人進入瘟疫區之後,因為擔心傳染到外面的人而不敢出來,便索性在裡面定居了下來。後來山中的野人也下來求葯,我們救下的人也就越來越多了,許多野人發現由大片土地可以種植時而無人敢來收稅後,也跟著住了下來……我們平日無事,便組織人在一起舞槍弄棒的,倒也愜意。」

孟龍符對范二所言不置可否,只是有些煩躁地看著他,心中吶喊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嘛!」

范二卻自顧自地繼續道,「正好與我們一起進入瘟疫區的有幾十個江陵人,他們的家人當時都在荊州城中,所以非常擔心,家叔也有些擔心桓南郡會禍害到天門。隨後,我為了給荊州城解圍,就臨時湊了一千人趕到江陵,在城外的江中設伏……」

孟龍符扶額了一下,儘管范二此刻已坐在他面前,但他還是不敢相信地說道,「你帶一千人設伏?我記得桓公是帶著三萬大軍前往荊州的!就算經過數次戰鬥之後,他的大軍也超過兩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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