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敢叫日月換新顏 第209章 豈曰無衣?

范蓋之夫王坦之去世時不過四十五歲,他們的兒子王忱和王國寶也都是英年早逝,甚至連四十五歲都沒活到。

發生在范蓋身上的悲劇,大概可以用「中年喪偶,晚年喪子」來形容,所以他見到范寧時並沒有流淚,因為她的淚水早已流盡;倒是范寧見到自己這位已經七八年不見的姐姐,聽到他說起王國寶的死訊時,竟忍不住老淚縱橫起來。

范寧原本是喜歡王忱而討厭王國寶的,心中的恨意卻隨著王國寶的一了而百了了。

范寧急匆匆地趕到郡衙之後,先是安慰了王綿幾句,又安慰起范寧范蓋則一對老人,此外卻什麼話都不說。

范蓋之所以在這種時候跑來豫章,自是感受到了京城的風雨飄搖,是來尋求庇護的。

王國寶與他的兩個庶兄王愷和王愉素來不和,所以不能像王忱那樣將,自己的兒子託付給他們。

事實上,王綿聽說豫章在今年四月初八的那場文教盛會之後,便一直對豫章書院心生嚮往了,他的父親王國寶也答應過明年就讓他前來豫章求學。

想不到他提前到了豫章,他的父親卻離開了人世,這又未嘗不是令人唏噓的事了。

王綿心中有些鬱悶,卻也不欲令范寧和范二為自己難過,便強笑道,「嘗聽王丞相說,『當共戮力王室,克複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泣邪。』咱們還是換個話題吧。」

晉廷南遷江左後,士大夫們每到風和日麗,便相邀到新亭喝酒野餐。

有一次,周顗在座中嘆息道,「景色也沒什麼不同嘛,只是有種山河變異的感覺。」眾人聽了都默默流淚,只有王導臉色突變,厲聲道,「我們要齊心協力團結在君上周圍,力爭收復中原,怎麼可以像楚囚一樣相對落淚!」

剛逃難到江左那段時間,還是有許多人以收復中原為己任的,可時間久了,先生大人們也就習慣了江左的安逸生活。

如今聽了王綿這繼往開來的豪言壯語,范寧頓時對他刮目相看起來。

范二也適時地站起身來,「那我就帶表弟到處轉轉吧,先熟悉熟悉豫章城,如何?」

王綿頓時點了點頭,又滿懷期待地望向范蓋和范寧,待他們點頭同意後便站起身跟著范二出了客廳。

「咱們先到書院看看吧?」王綿的心情還是有些鬱悶的,但他卻極力不表現出來。

如果王國寶還在的話,他來豫章是求學,可現在呢?

寄人籬下?

其實范二的心中此時也有一些愁緒,其原因當然是因為范蓋和王綿帶來的,京城的壞消息。

他的印象中原本是沒有王廞作亂的記憶的,要不然他早就為此做出安排了。

可自從范蓋和王綿說起王恭舉兵進逼京城的事後,范二的腦子裡,卻多出了關於「王廞」其人的記憶。

王廞在三吳喪心病狂地作亂,這就意味著甘夫人及袁皙兒等人可能會遭遇不測;這至少可以解釋,原本是這幾天該收到的她們的信,直到現在都還毫無音訊。

但願她們不要出事才好!

范二在心中默默祈禱起來,因為冬天無法回吳郡陪甘夫人過年而生出的愧疚,又莫名地多了幾分。

他早在離開吳郡時便已不打算回去了,因為他沒有自信,在吳郡擺脫那幫討厭的天使道徒,如今他卻用「忙碌」作為不回吳郡的借口。

事實上,范二最近的確是挺忙的,一來一回將近一個半月的時間,他實在是傷不起。

王綿與范二肩並肩地走到了院子里,未聽到後者的回應後,不得不再次開口相詢,「咱們先到書院看看?」

范二從剛才的思緒中恢複過來,卻理所當然地搖搖頭,「書院都已放假五六天了,也沒什麼好看的,要不咱們回蘇園?」

豫章城的蘇園當然也有些名氣,可蘇園又怎記得上豫章書院、第二樓和三江源?

「三江出品,必屬精品」,這一句話早就成了,京城奢侈品市場上令人耳熟能詳的,對三江源生產的玻璃製品的評價了。

京城的高門大戶,同樣對三江源的玻璃製品充滿著無限期待,地下交易市場中一直流傳著諸如此類的詩句,——

「三江一出驚天變,神農也要潛水游」,「神農何不帶吳鉤,收取三江十五州」,「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濺三江」,「春寒未去月已末,月末更吟三江水」,「踏遍四海人未老,游閑三江且逍遙」……

王綿想起三江源的傳說時,笑著提議道,「以後我都跟著你住在蘇園的,這麼急回去幹嘛?要不然咱們去三江源轉轉?」

范二看了看只有一竿來高的太陽,原本是想說「改日再去」的,但看著王綿臉上那滿懷期待的神色時,還是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行,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王綿有些詫異地問道。

「讓你的書童在這等咱們回來吧,咱們輕車簡從。」范二指了指跟在他身後的隨從,笑著說道。

王綿當然知道豫章這一畝三分地是誰的地盤,所以不用擔心自己的出行安全,事實上他也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紈絝,對書童的依賴性並沒有范二想像中那麼大。

王國寶的品性不怎麼樣,但對王綿和他兄長王綰的教育,還是比較成功的,這當然也極有可能是他的夫人謝氏的功勞。

王綿將隨從留了下來,范二也將甘絛留了下來,並吩咐他待會就將前者的隨身之物搬到蘇園去。

各自交代了自己的隨從之後,兩人便先後上了范二的牛車,隨之往三江源而去。

時令早就過了冬至,離臘八也沒有幾天了,可豫章郡除了剛入冬時下的幾場雨之外,竟然一直沒有下雪。

儘管如此,豫章的天氣還是挺冷的,溫度計上顯示的晚上的氣溫已是十度以下了。

若不是豫章城內普及了暖氣的話,范二一定會像去年一樣被凍得縮手縮腳的,然而也正是因為屋中多了暖氣設備,讓他到了室外之後便覺得格外地寒冷。

享受了半天暖氣的王綿,又何嘗不是如此?

花了小半個時辰之後,范二和王綿終於穿過了碧溪湖,車子走上水泥路之後也再不會顛簸了。

王綿掀起車簾,看到了遠處的攔河壩後便忍不住讚歎起來,「聽人說,你們為了在三江源多開墾出幾千畝良田,而修起幾十丈高上百長長的大壩,我之前還都死活不信呢!啊,現在走的這一條路都是用水泥鋪成的嗎?表哥這手……可夠大的。」

范二笑著搖搖頭,好不謙遜地說道,「那些人以為我修攔河壩就為了幾千畝良田,簡直是鼠目寸光啊!我修攔河壩的初衷其實是為了賑災,當初有人想搞垮我們,想將我們趕出豫章……嗨,我跟你說這個幹嘛啊。」

王綿如今只有十四歲,雖說現在的孩子早熟,范二還是認為,沒太大必要跟他聊那些勾心鬥角的事。

王綿當即附和起來,「我也不相信表哥只是為了這些田,聽說當初豫章城的米價,都漲到了一石米能換十畝田的地步!可我從未聽說你置辦田產……」

兩人正說著話時,三江源巡邏隊的小隊長楊二便帶著四五個人迎面走了過來,他們顯然是認識范二的車夫老王的,所以只是站在一邊行了個軍禮並高呼了一聲「侯爺好」。

范二知道他們這聲高呼是投石問路,所以也掀起了帘子,微笑著還了一個軍禮。

走出不遠之後,迎面又走來幾個排成兩列的巡邏隊員,見到老王趕的車後也都默默地立於一旁,也都行了一個軍禮。

王綿看著他們一個個威武雄壯、精神面貌也是極好的樣子,忍不住比了比他們的軍禮,茫然地問道,「我怎麼感覺這是走入軍營了?他們剛才這樣是什麼意思?」

范二笑著說道,「你還真猜對了,他們剛才給我行的就是軍禮。之前走來的幾個是叔祖父帶來的部曲,後面這幾位卻是我從吳郡帶來的;我以軍事化的要求來管理他們,也是要他們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王綿喃喃地重複著范二之語,終於恍然大悟起來,「看來表哥所圖不小啊。」

范二不置可否,如果他不想讓王綿知道三江源的秘密,就不會將他帶來了。

車子又往前走了一段,兩人便聽到一陣歌聲從攔河壩底下傳了過來,這歌聲起頭的一句只是一個人的,隨後就變成了幾十上百人……

王綿細細咀嚼起來,又喃喃地重複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這是詩經中《秦風》中的《無衣》吧?」

「不錯,果然識貨啊。」范二對王綿豎起了大拇指,誇讚了一句之後,又提議道,「再有半里地就到了,咱們還是下車吧?」

說著話,范二就讓車夫老王將車停了下來。

兩人一左一右地下了車後,一眼便見光著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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