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敢叫日月換新顏 第195章 爾虞我詐

這一天的太陽,終於在豫章城內的老百姓們的歡呼聲和胡仲任等人的悲戚中,慢慢落下了山後。

豫章城彷彿經歷了一場大戰,在這場沒有硝煙中,勝利者和失敗者卻涇渭分明。

被氣得吐血的胡仲任彷彿一下就蒼老了十歲,他真的很想就此退出豫章城,就此關起別院的門,不問世事。

可他此時正身在風口浪尖,哪裡還有退路?

就算他想要就此離開,那些曾經追隨過他的塗海、雷金喜、羅家的人以及更多的可以稱為大戶的二三十幕後東家,又怎能放過他?

這些人借著給他探病的名義,或是乘車或是步行,竟不約而同地趕在天黑前遞上了求見的名帖。

胡仲任不得不從病榻中振作起來,將眾人招待到別院的密室中。

經過一番一輪之後,他終於得出了要解決目前困境,就應當從兩方面下手的結論。

一方面是督促老百姓儘快還錢,另一面向那些發票劵的商鋪施壓,讓他們按原價贖回票券;總之,就是要盡量讓票劵變成真金白銀。

聽了胡仲任的分析,眾人滿懷信心地告辭離去了。

直到這兩個「真理」得到了實踐的檢驗後,他們才真正認識到,胡仲任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他的建議並沒有卵用。

現在的老百姓又不傻,既然抵押出去的票劵貶值了,相比於用手上的錢贖回它為什麼不選擇直接賴賬呢?

當第一個無賴出現後,其他人也是有樣學樣,豫章城中一天之內就多了上千無賴。

其中也有淳淳君子,可從這些遭遇饑荒就挨餓的人中找君子,本身就是一件難比登天的事。

面對一個個無賴,那些放高利貸的大戶還真就沒辦法;因為抵押物的價值向來高於借出去的錢,所以一直有「到期兩清」的說法。

有抵押物的高利貸,如果到期不還了,就不用還了。

「抵押物歸債權人」,這原本是放債人剝削債戶的主要手段,如今卻成了他們的掣肘。

這……實在是讓他們情何以堪啊!

至於想讓那些發行票券的店家,用當初的發行價購回如今等同於廢紙的票劵,那就更不可能了。

因為每張票券的背面都這些這麼幾個字——「一經出,概不贖回」。

更霸道的是,這些票劵上還寫著——「最終解釋權歸本店所有」。

聽出去辦事的人回來後反饋往這樣的壞消息後,塗海當即拍著案子氣急敗壞地罵道,「媽拉個巴子!那些借錢不還的也就罷了,可咱們手上的票劵難道不是那些店家的把柄嗎?都不給贖是吧?那就全給他兌了,大家一起玩完!」

在這二十日間三天兩頭關門的那些大小店鋪,此時的確沒有能力抵抗大商家的擠兌,可他們死豬不怕開水燙啊。

他們聽了塗海的威脅後,紛紛對那些傳話的人回應道,「我們的錢都用來買糧食和糧劵了,現在也是一窮二白的;你們若是逼得緊了,大不了我們宣告破產唄,到時候你們手裡的券都得變成廢紙!玩完就玩完!」

這些小店真是光腳不怕穿鞋的,要不是因為前段時間的糧價風波,他們怎麼有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而面對老百姓和眾多小鋪子耍的無賴,胡仲任等人第一次有了自己竟然是弱勢群體的覺悟,他們此時能做的也就只能是靜觀其變了。

事實是這樣的事實,情況也是這麼個情況。

胡仲任看著再次聯袂而來的塗海、雷金喜等家主和十餘個大東家大掌柜的,一時也拿不出第二個主意來。

此前的糧價戰爭,基本上還是由胡仲任領導和指揮的。

在六天前,也就是七月初十那天,當這些大家主大東家什麼的見到糧價已漲到斗米兩貫時,許多人是傾向於當時就清倉拋的。

胡仲任卻認為糧價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然後他講事實擺道理,用經驗證明了自己揣測的正確性,並頂住壓力堅持了五天,結果他被現實打了臉……

如果當初能夠看清范寧等人的算計,結果又何至於如此呢?

看著胡仲任滿臉寒霜的樣子,幾個掌柜和東家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哭喪著臉轉向塗海和雷金喜,「您二位也想想辦法唄?怎麼說你們也是在豫章最說得上話的不是?我們為了這一戰,早已把全部家當壓了上去,這事今兒要是解決不了,我們以後的日子可真就沒法過了。」

「當初我們就不該跟他們斗啊,痛痛快快地加入那什麼票管會就好了,現在的結果倒像是偷雞不成蝕了把米。」

「之前聽你們一直說什麼人多力量大,還說范寧和唐天德都是外來的,強龍不壓地頭蛇。現在看來啊,『民不與官斗』這話還是有幾分道理啊。」……

失敗者便是如此,他們此時不再去想該怎麼解決問題,而是指桑罵槐地抱怨起當初的決策者胡仲任和塗海、雷金喜等人來了。

胡仲任畢竟是在皇帝身邊呆了十幾年的人,他本身也是極有涵養的,這也說明他有著極強的自尊心;他倒是不太把十萬八萬貫的錢太放在心上,可要是絞盡腦汁想出的主意接連被別人狙擊,他就有點抬不起頭了。

如今再聽他們不冷不熱地說幾句閑言碎語,他的臉色頓時就黯了下來。

他支撐著几杖坐直了身子,「啪」地一下就拍起了案子,而後哆嗦著鬍子指著剛才開口的幾個人怒喝道,「夠了!都給我閉嘴。」

胡仲任退休前就是先帝的治書侍御史,年紀又是在座諸人中最大的。

儘管他們此時未必還會再相信他,卻還是被他的氣勢所懾,紛紛閉了嘴,又將眼神投向了他。

胡仲任的眼神也一一在眾人的臉上逡巡起來,緩緩說道,「當日我胡仲任回到豫章時,你們列位可都是趨之若鶩的啊,你們現在真的令我很是失望!你們中的一些人,是很早前與我計畫將范寧趕出豫章的,也有因此吃了他的一頓鴻門宴被他逼迫而心存不滿的,我相信列位都能認清范寧呆在豫章的壞處!願不願意站出來與范寧做對,都是你們自己選擇的路。老夫現在就想問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聽了胡仲任的責問,眾人面面相覷,皆是滿臉慚色。

「如今形勢逆轉了,咱們輸了,范寧贏了,這是你我都看得見的結果。今日你我齊聚於此,你們列位難道是為了抱怨老夫而來?有這心思還不如一起討論,咱們的下一步到底該怎麼做呢!你們以為呢?」胡仲任咳嗽起來,而後又嘆了口氣,加重語氣道,「你們不要以為老夫是為了轉移話題,該我負的責任,我絕對不逃避!」

眾人聽了胡仲任之語,又繼續面面相覷起來,心下都覺得他說得極有道理。

可接下來該如何打算,卻又是眾人倍感迷茫的事了。

一直很少說話的雷金喜,此時卻清了清嗓子,看著胡仲任建議起來,「我倒以為解鈴還須繫鈴人,咱們此時怕也只能與范寧坐下來談談了,要不然……」

雷金喜雖只有三十齣頭,但他卻是豫章郡四大望族「塗雷羅熊」中排行第二的存在,所以當他提出建設性的意見時,廳中竟安靜得出奇。

胡仲任身為反抗范寧這條統一戰線的發起者和指揮者,此時顯然是拉不下臉,附和雷金喜這種等同於投降的建議的,所以他只是不置可否地苦笑起來。

塗海卻不用顧忌雷金喜的地位和身份,一針見血地笑道,「坐下來談談或是化解恩怨,都只是一種體面的說法罷了,實際還是要向他請罪。更重要的是,化不化解的主動權在他,我身為塗氏家主,可做不出這等丟臉的事來!」

座中眾人看看雷金喜,又看看塗海和胡仲任,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張口才好。

但胡仲任和雷金喜、塗海這幾個人,又何嘗不知他們心中所想?

這些人中,多半還是會選擇雷金喜提出的策略的,畢竟他們大部分都是商人,面子對他們而言並不是太重要的事,是不是將范寧趕出豫章更是可有可無的!

他們現在最後悔的,還是莫名其地摻和進來!

神仙打架,遭殃的卻是凡人!

若是可以選擇風平浪靜地消除這件事的影響,道個歉、賠個禮什麼的,又能是多大的事?

雷金喜掃了一眼眾人,最後將視線放到了塗海臉上,語重心長道,「塗兄說得好啊!咱們的身份地位,若是主動向范寧請降,的確是墮了咱們的威風,止增笑耳。好在我年輕不懂事,要不然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辦吧!」

眾人聽了雷金喜這話,都暗暗鬆了一口氣,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到了他身上。

胡仲任和塗海卻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向對方,眼中充滿了憂慮。

雷金喜這話,是真心還是反語?

或許都不重要。

因為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雷氏很快會得到范寧的信任和拉攏,而雷氏也會從此成為座中這些東家和掌柜所仰望的鼻息。

可塗氏和胡氏呢?

經此一役,胡氏再想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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