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熱風吹雨灑江天 第160章 你吟詩來我做賦

繼謝靈運之後,司馬元顯、王縱、王凝之的兩個兒子以及幾個書院的教授等人,盡皆鼓舞起來,相繼吟了一首或是當場所做或是袖在詩囊中的詩篇。

在座的一眾賓客中,若謝靈運自認詩才第二,誰敢稱第一?

所以他們收穫的稱讚和歡呼,自是每況愈下的,這情形正如九斤老太所言的一代不如一代;但詩篇的質量,並不礙於他們品嘗二鍋頭的資格。

可每個喝過第二樓鎮樓之寶的「詩人」,心中多的卻是悔意。

這悔意有一半來源於「獻醜不如藏拙」的覺悟,更因為二鍋頭入口後的刺激。

毒藥一樣的鎮樓之寶可算是將喝過的人坑慘了,但他們偏偏不露聲色,將這種痛苦強忍下來,以便禍害更多的後繼者。

當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鎮樓之寶是個坑爹貨時,他們便停下繼續冒頭的衝動。

事實上,剩下的人之所以放棄機會,多半還是他們已經意識到,——自己再怎麼絞盡腦汁做出來的詩,在謝靈運的這珠玉面前,都不過是瓦石而已。

與其挖空心思去陪太子讀書,還不如做一個快樂的圍觀者呢!

然而,當幾乎所有人都放棄了跟謝靈運一爭高下時,坐於王凝之下首的陶淵明卻堅定地站了起來。

謝靈運只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陶淵明卻已年過而立。

如果這兒是角斗場,後者大概可以這麼邀架,「閣下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英俊瀟洒、年少多金、才高八斗、風華絕代……像你這麼出色的人,老子最少也可以一個打十個!」

然而,文人雅士的詩會和野蠻人爭鬥的角斗場卻是兩個極端。

陶淵明即便力大無窮,能夠用來戰勝謝靈運的,也不應該是身上的那一膀子力氣。

他此刻所能表現的,也唯有謙謙君子的風度,「『珠玉在前,木櫝在後』,在下也有了一首,就此芹獻於諸位方家。」

如果說謝靈運是強龍、是京城來的天才少年、是江左詩壇上的一顆新星;那陶淵明就是江州現在的詩壇上最亮的一顆明星了,他在江州詩壇這一畝三分地中,總還是有些號召力的。

當陶淵明站起來準備勇斗惡龍時,江州本地人便理所當然地多了些期待,而他也得到了全場最熱烈的掌聲。

謝靈運對陶淵明的詩名也是有所了解的,此刻也只有微笑著遠遠向他點頭,以寬容和友善的氣度表示出自己的期待。

范宣子亦是欣慰地點點頭,又用手指了指身前案子上的二鍋頭,溫言道,「元亮太謙虛了吧,且先飲一杯二鍋頭。」

陶淵明走向前來,從范該手上接過了酒杯,仰脖將這已倒出了許久的酒,一口喝將下去。

他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好一會才從喉嚨被火燒的錯覺中回覆過來,而後奇怪地看了看范宣子和范寧。

他原本以為這酒是他們動了手腳,看到他們古井無波般的臉後,也就更加迷茫了。

陶淵明搖搖頭,而後清了清嗓子吟詠起來,「迢迢百尺樓,分明望四荒,暮作歸雲宅,朝為飛鳥堂。山河滿目中,平原獨茫茫。古時功名士,慷慨爭此場。一旦百歲後,相與還北邙。松柏為人伐,高墳互低昂。頹基無遺主,遊魂在何方!榮華誠足貴,亦復可憐傷。」

因為第二樓的特殊設計,他的吟詠聲似乎被加倍放大了,眾人也都沉浸在他的詩意中,情不自禁地搖頭晃腦起來。

及至他詩中的最後一個字落下後,全場都安靜了下來,而後便響起了情不自禁的掌聲。

這掌聲先是稀里嘩啦的,而後便慢慢整齊了起來,掌聲四散蔓延,傳遍四周。

謝靈運第一個出場,雖是先聲奪人,但前面卻沒有鋪墊和對比。

而在陶淵明之前的十餘人,則都成了他的墊腳石,現在他的詩一出,眾賓客便覺得耳目一新,猶如被打了一針強心劑似的;又加之地方保護的特色,所以陶淵明在自己的地盤上理所當然獲得了該有的尊重。

事實上,單從詩歌的意境和手法上比較,陶淵明這一首詩和謝靈運所做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陶淵明的詩中,前面四句用的是「比興」的手法,表現了登高所見的景色;第五第六句尾全詩的詩眼,既總結了前面的景色,又否定了古來爭名奪利者迷茫人生的象徵。

後面的詩句,便是對古來爭名奪利者迷茫人生的否定,以及對回歸田園的嚮往了。

陶淵明這一首是興「廢替之嘆」,傷「榮華不久」的詩,基調似乎有些暮氣,卻又偏偏是擬古之作。

如果是講笑話比賽,評委們自然可以從選手賺到的吆喝和掌聲,來評判笑話的好壞。

至於詩的好壞,當然就要從更專業的角度來評判了,要不然范宣子、王凝之等人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眾人正在討論到底誰該奪魁之時,司馬元顯卻突然張口道,「范安彥提議咱們登樓吟詩,卻不知他是否吟了?」

司馬元顯這簡直就是誅心之論,因為吟詩是王凝之提出來的,范二隻是補充了大家喜聞樂見的「登樓」。

然而並沒有人指出他的謬論,因為他的皇族地位像一座大山擺在那兒,更重要的是范二的一罈子二鍋頭得罪了太多的人。

剛才喝過酒的人都明白司馬元顯打的注意,所以都紛紛附和起他來。

謝靈運和陶淵明則開始用目光搜索范二的身影,他們對范二的詩名自是了解的,所以一開始便對他充滿了期待。

范二又何嘗不知他們?

但他只是聽了謝靈運的詩後便躲了起來,跑到了觀景台的一個角落裡絞盡腦汁地修改起《滕王閣序》來。

他早已進入了渾然忘我的境界,現在連過去了多久都不知道了,更何況他們的期待?

直到甘絛走過來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才從那種斗羅大陸的斗破蒼穹中回過神來。

「啊,怎麼了?」范二借著月色和第二樓的燈火通明,一眼就認出了身前的甘絛。

「他們都叫你過去作詩呢,你有了沒有?」看著范二一頭霧水,甘絛忍不住擔憂起來。

范二搖搖頭,隨之大步往廳中走去,眾人的目光也理所當然聚在他身上。

范寧、范宣子、顧愷之以及宗谷、祖會等,這些真誠希望范二好的人,臉上都或多或少地多了一絲擔憂。

眾人的心思各不相同,非要說心思最複雜的人,大概非范宣子莫屬了。

他原還以為二鍋頭會是最好的獎品,到頭來卻發現它如同毒藥,吃了毒藥的人也就理所當然地對范二橫眉冷目了。

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又是誰?

范宣子生性耿直,自然不會將自己置身事外。

看著范二走入廳中,范宣子便充滿期待地笑問起來,「安彥,可也有了?」

范二苦笑,隨即搖搖頭。

范二的表現,理所當然地引起了一片嘩然。

不是說了范安彥曾在含章殿給天子吟詩獲得好評的嗎?難道傳言是假的?

果然還是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嗎!

還敢提議登樓做詩,現在玩火自焚了吧?該!

對於范二現在的表現,許多人只覺得一陣快意,聽說他做不出詩後,似乎比吃到烤鴨飲到果酒還爽。

這樣的一種爽當然不能表露在臉上,畢竟是文人雅集嘛,心內的惡毒還是需要表現為同情和惋惜的,於是剛才的喧嘩聲很快就變成了安慰聲。

范二此時卻對眾人拱手做禮,「范逸之辜負諸位了,小子之所以做不出詩,要怪就怪謝公子的詩出來得太快,做得太好;在他的珠玉面前,我只能退避三舍了。不過,我後來又另闢蹊徑,做了一篇辭賦出來,也不知能否……」

范二一開始說到在謝靈運之前退避三舍時,眾人還都自責和賠笑,可當他說到做了一首辭賦之後,場面卻頓時陷入了安靜中。

安靜,落針可聞的那種安靜!

眾人的眼神都集中在范二身上,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但心緒卻各有不同。

范二的詩名是的確有的,他能夠做出好詩或是因為各種原因一時無法做出詩來,這都沒有什麼可羨慕或是指責的。

可他做不出詩是因為做賦的話,這就……

這逼裝的!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概括了賦的特徵是「鋪才邐文,體物寫志」,他又指出「然賦也者,受命於詩人,拓宇於楚辭也。」

由此可見,賦是由《詩》和《楚辭》演變而來的,《詩經》可以說是賦的遠源,而《楚辭》則是賦的近源,所以今人又將這種文體稱為辭賦。

辭賦介乎於詩和文之間,講究駢四儷六、層層鋪排,還必須得壓韻,創作難度非常之大;辭賦比一般的詩歌更加細膩和深澀,篇幅也更長,甚至長得離譜。

辭賦的逼格和創作難度都要遠遠高於詩詞,這是眾所周知、毋庸置疑的。

范安彥之所以選擇做賦,看來並不是不能做詩,而是要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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