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熱風吹雨灑江天 第154章 截髮留賓

范二之父范弘之曾提議給桓溫上惡謚,范寧的外甥王國寶則是陷害苻朗的罪魁禍首,所以桓玄和苻宏對順陽范氏是充滿敵意的。

儘管如此,因為上流社會奉行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潛規則,他們對范寧為范宣子壽宴所做的一切還是虛與委蛇地給予了稱讚。

他們的心情和做派,大概也可以代表來此參加壽宴的大多數。

其中自然也有在范氏面前天生就矮了一等的,比如說那個「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了。

陶淵明皮膚泛黃、身形高瘦,因為長期營養不良,使得剛滿三十歲的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了許多。

他如今是江州刺史王凝之任命的別駕祭酒,其權利職責相當於州主簿,工資待遇大概要遠遠高於五斗米。

陶淵明大概早有「不為五斗米折腰」的覺悟,只是他家裡實在是窮得揭不開鍋了,所以才響應王凝之的召喚開始出仕。

為生存而戰,這是大多數人的無奈,但陶淵明的祖上的確是闊過的。

這麼看來,陶家的狀況或可完美詮釋「富不過三代」這句話,當然也不排除陶淵明的祖上全是廉潔奉公的好官吏這個可能。

陶淵明祖上的發家史,要從他的曾祖父陶侃說起。

陶侃是小妾所生,其母湛氏以教子有方和寬厚待人稱道於世,並與孟母、歐母和岳母並列為歷史上的四大賢母。

孟母做過的壯舉是為了孟子有一個好的學習環境而三易其宅,也叫「孟母三遷」。

歐母不是電阻單位,而是歐陽修之母;岳母也不是妻子的母親,而是在民族英雄岳飛身上刺下「精忠報國」那位。

陶侃出身貧寒,如果他生活在解放後的新中國,他一定可以成為光榮的貧下中農;他的窮是真實的窮,而不像「囊螢映雪」典故中的車胤和孫康那樣窮得不堪推敲。

通觀一整部《晉書》,像陶侃這樣貧寒的出身可謂是鳳毛麟角。

陶侃年輕時曾任潯陽縣的小吏,他的工作是管理官家的魚塘,然後他就利用職務之便,將一條鹹魚託人帶回去孝敬湛氏。

無論從江左寬鬆的官場環境還是以人之常情來看,這其實是一件極平常的小事,畢竟一條鹹魚也不值幾個錢。

湛氏得知這鹹魚的來歷後,將魚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又寫了一張紙條責備他,「你作為一個小吏,卻用官府的東西奉獻給我,這不但對你沒好處,還會增加我的煩惱!」

從拒絕鹹魚這件小事來看,湛氏應該是一個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的英雄母親。

然而……

這一年的冬天,江州下起了大雪,正好路過尋陽的鄱陽君孝廉范逵打算留在陶侃家過夜。

陶侃家此時可謂是家徒四壁,陶侃再一想跟隨范孝廉來的那一大波人馬,就不由皺起了眉頭,湛氏再次表現出了一個英雄母親應該有的氣概,「你只管將客人留下來,招待他們的事我來辦。」

湛氏隨後就將自己的頭髮剪下來換了幾斛米,將屋裡的柱子都截下來一半當柴燒,又將自己床上鋪著的稻草撤下來剁了給范孝廉喂馬……

范孝廉既讚歎陶侃的機智和口才,又對陶母的殷勤招待表示感謝,感嘆說,「也只有這樣的母親,才能養出這樣的孩子啊。」

范孝廉離去時,陶侃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出了近百里,而且還要送下去。

范孝廉或者是擔心陶侃回去的時候,因為沒有馬車而害怕天黑,又或者擔心他可能會迷路,終於忍不住說道,「你該回去了。我到了洛陽後,一定會給你美言的。」

得到了這夢寐以求的承諾,陶侃這才返回回去。

范逵回到洛陽,果然在羊晫、顧榮等人面前稱讚陶侃,使他很快在上流社會中得到了廣泛好評。

這就是陶母截髮留賓的典故,也是陶侃發跡的起點。

范逵又向廬江太守張夔舉薦陶侃,張夔便將其招為督郵,又將他舉為孝廉。

陶侃進了京城之後,第一時間去拜訪的便是「性好喜物」的司空張華;張華一開始並不接見陶侃,陶侃卻並不氣餒,一次又一次地削尖腦袋去拜訪他……

陶侃之後,陶家可謂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好在陶侃在尋陽積下的名望還沒有完全冷卻。

又加之陶家也是天師道的擁躉,所以狂熱的天使道徒王凝之到了江州後,第一時間就徵辟了陶淵明。

陶淵明沒有其曾祖父陶侃的大志向,也沒有像湛氏這樣偉大的英雄母親,所以接到了王凝之的信後,只是半推半就了一下就開始了他的仕途生涯。

他雖答應做王凝之的幕僚,但平日里也不過是混吃等死罷了,這和閑散的王凝之倒可算作是相得益彰了。

范二見到站在王凝之身邊的陶淵明時,一眼便將他認了出來,心內又不由揣測起來,——也不知陶淵明在王凝之彈劾范寧這件事上,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范二正胡思亂想時,王凝之等人已隨著范宣子走出了院子,往停在籬笆外的車子走了過來。

跟在范宣子身後的,除了王凝之、顧愷之之外,還有范寧、桓玄、苻宏、法顯、慧遠、陶淵明等人,此外還有徐凝之弟徐廣、「囊螢映雪」這個典故中的主角之一車胤、以及司馬元顯、謝靈運、王縱等人……

范宣子家只有三四間茅草屋,能夠容納的人有限,所以這些身份普遍比較高,或者是與范宣子比較親密的人也就成了賓客的代表,得以提前與范宣子坐談半天。

直到太陽將近落山時,眾人便跟在范宣子身後,轉移到第二樓參加壽宴。

因為范宣子壽誕之故,豫章書院給教授和孩子們放了三天假,又特意為來訪賓客開了方便之門,允許他們的車子進入書院,停在范宣子的家門口。

隨著范宣子等人走出院子,二三十輛車子便按照長幼之序,井然有序地往第二樓駛去。

豫章書院到第二樓也就一里多地,范二平常往來兩地也就花費半刻的時間,但今天卻不是一個平常的日子。

早在午時前後,第二樓還為開放之前,第二樓院子的大門外便已是人山人海。

前來圍觀第二樓的佔了一小半,更多的還是小商販們臨時挑了貨擔過來,趁著人多而開始兜售起小買賣來。

這又引得更多的路人,懷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紛紛加入這一段街中。

大家都知道範宣子的壽宴要在第二樓舉辦,他們也知道第二樓今天只給參加范宣子壽宴的人開放,但更多的人還是換著僥倖的心理,希望自己能夠混進去。

這直接導致了第二樓大門口從午後便陷入了人流擁堵中,更多的人甚至要擠到門口預定明天的雅間,可他們又聽說了最新的消息。——第二樓從明天開始歇業兩天,到四月十一又舉辦什麼拍賣會,拍賣會之後才正式開始營業。

至於什麼是拍賣會,守門的那些兵家子也說得不清不楚,只知道想要參加拍賣會就得先交十貫錢門票,進場之後可以憑實力競標各種各樣的寶貝。

得到這樣的消息後,當即便有人花錢購買了門票,但更多的人還是對今日在第二了舉辦的壽宴拭目以待。

當范宣子等人的車隊將到第二樓時,他們終於看到了可怕的人群。

范寧幾番勸阻無效後,不得不動用了自己的儀仗,指揮著郡衙的幾十個士卒打出了「肅靜」和「迴避」的牌子。

當三十餘輛牛車全部進入第二樓的大院時,太陽已沒入了山後。

眾人下得車來,仰望著不遠處的,矗立在夕陽餘暉中的琉璃一樣的高樓時,都情不自禁地對范宣子這次壽宴的規格重新評估起來。

「諸位,請。」范寧理所當然地盡了地主之誼,他一邊對范宣子和王凝之等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隨著范寧的導引,眾人隨之昂首挺胸地往第二樓正門的小廣場走去。

一時之間,眾人身上的玉佩盡皆叮噹作響,好不悅耳。

同一時刻,已然發現范宣子等人到來的劉穆之、扶余清慧和雷恩加爾等人,也都不約而同地從樓內走了出來。

——扶余清慧和雷恩加爾都是盛裝出席,他們使用的是外賓身份,同時獻上了一份豐厚的禮單,他們現在的做法當然是范二早就定下來的。

他們的身份,實際上是一個托。

跟在扶余清慧和雷恩加爾身後的,就是豫章四姓的族長和豫章第五姓胡氏的族長鬍仲任了;這些人是范寧和范二所不喜的,但范宣子的宴會少了他們,將會失去很多色彩。

除了他們之外,更多的就是郡衙和縣衙的工作人員以及有些名望的鄉紳了,豫章書院的教授和學生也佔了很大的比例。

除此之外,還有來自各州各郡與范宣子有舊或是崇拜他的人,這些人或是名望不彰,或是淡泊名利,都沒有與王凝之等人一起直接到范宣子家。

從樓內蜂擁而出的總有三百來人的樣子,他們走出第二樓的正門後,便紛紛向范宣子祝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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