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熱風吹雨灑江天 第94章 屁股決定腦袋

看著范寧轉憂為喜,范二又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道,「要建咱就建健康城的地標性建築,就像被燒掉的瓦官寺似的,只要百姓們說起京城,就不能不說這藏書樓。若是到了京城而不看這圖書樓,你都不好意思跟人說到過京城。」

范寧頓時就被范二畫出來的這個大餅給砸暈了,好一會才不無擔心道,「這動靜是不是鬧得太大了?朝堂上那些人多半會以為咱們是在嘩眾取寵呢!」

「哪又如何?咱們只要達到了,資助孩子們讓他們重返課堂的目的就夠了。咱們以工代賑,他們又能說出什麼來?」范二無所謂地笑了起來。

「以工代賑?」

「簡單而言,就是讓孩子們通過勞動來獲得救濟,這種辦法不但可以堵住王凝之之流的非議,也能讓孩子們更有尊嚴。你想啊,如果你直接給他們灑錢,他們會不會覺得自己像叫花子?會不會有種處處低人一等的錯覺?」

范寧只是笑而不語,他覺得范二實在不可理喻。

龍生九子,人分三六九等,范寧是牧守一方的大員,難道不應該天生就比那些老百姓高一等嗎?

又聽范二繼續道,「以工代賑可以維護一個勞動者的尊嚴,讓他們覺得自己是依靠雙手來擺脫的困境……」

范二看著范寧平靜無波的臉色,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激進。

這個時代原本就是以品分人的,自己現在跟范寧大談「人人生而平等」及「勞動者光榮」的超前理論,這不是扯淡嗎?

要是人人生來平等,世家大族何必不折手段地保住權勢和地位?

要是勞動是光榮的,朝廷為什麼會用勞動來懲罰犯人,為什麼要對他們進行勞動改造呢?……

想到此,范二就有些訕訕的,到了嘴邊的慷慨激昂之語也戛然而止。

范寧卻突然開口問道,「咱們為什麼不是給君上捐藏書樓,反而要扯皇太子這塊虎皮呢?」

范二以為范寧是明知故問,遂鄙夷地說道,「你還是圖樣圖森破啊,從這個問題上就能看出你的政治智慧。」

圖樣圖森破?

圖樣圖森破的濫觴,可以追溯到香江回歸那幾年,某領導人到香江訪問時被一群記者圍住;這領導人遭受刁難後,便氣急敗壞地用英語罵道,「你們這些人,圖樣圖森破。」

大概意思,就是你們太年輕了,把事情都想得太簡單了。

范寧自然不知這五個字是什麼意思,對「政治智慧」這幾個字也是不解其意。

中國先秦諸子就曾使用過「政治」這個詞。《尚書》中有「道洽政治,澤潤生民」的句子,《周禮》有「掌其政治禁令」。

更多的情況下,「政」和「治」還是分開使用的。「政」主要指國家的權力、制度、秩序和法令;「治」則主要指管理人民和教化人民,也指實現安定的狀態等。

中山先生認為,政治是統治人民的藝術;馬、列兩位大師則認為,政治是各階級之間的鬥爭。

范二無腦地說出這兩句話,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說得太重了。

他用假咳重新把陷入思考中的范寧拉回了現實,而後一針見血道,「之所以不說給君上捐藏書樓,還不是擔心引起您的抵觸嗎?至於選擇皇太子,一來是因為他馬上就要大婚了,咱們有捐藏書樓的由頭,二來是因為他什麼都不懂。」

皇太子名叫司馬德宗,今年剛剛十四歲,但他現在的智商還停留在三歲時候,這也是范二斷言他什麼都不懂的原因。

但一個人的地位,與智商並沒有任何關係,尤其是在這個時代。

關於命名,物理學上的定義包含三個要素,即空間、能量和信息,而就通俗的說法就是,——是什麼就是什麼。

當選總統還沒有就職是「總統當選人」,就職之後則是「總統」,下台擺地攤則是「小販」。

孔子的正名認知卻恰恰相反,他認為,曾經是什麼就永遠是什麼。

春秋時的楚國本來就是獨立於周王朝之外的國家,楚國的領導人也自稱和被稱為王,可《春秋》卻咬定牙關,硬稱楚王為「楚子」,你不是說你是國王么,我偏偏稱你五百年前周王封你時的官位——「子爵」,因為你本來就是「子爵」嘛。

換句話說,就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這個時代的名士對名教向來是不屑一顧的,最受人尊崇的竹林七賢越名教而自然,他們甚至喊出了「禮豈為我輩而設」的口號,但對名分卻不敢有絲毫僭越。

司馬德宗出身時已註定是太子的命,即便他至今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卻不會有任何人冒天下之大不韙提議將之換人。

皇太子要娶的正妃,自是出身高貴、門當戶對的,她就是今年剛滿十三歲的王神愛。

王神愛出自琅琊王氏,是王獻之和司馬道福之女,她的祖父是書聖王羲之,他的舅舅則是當今皇帝司馬曜。

新安公主司馬道福的第一任丈夫是恆溫之子桓濟,桓濟對叔父桓沖接任父親的兵權表示不服,於是意圖搶班奪權,結果就被桓沖直接廢掉了。

司馬道福順勢與桓濟離了婚,接著就向司馬曜央求,要把自己改嫁給夢中情人王獻之;王獻之當時已年過而立,他早在十餘年前便與表姐郗道茂成親了。

聽了司馬曜旁敲側擊地傳達司馬道福的意思後,王獻之用艾草燒傷了自己的雙腳,不惜以自殘的方式來拒絕司馬道福的表白。

司馬道福卻早就認定了王獻之,表示非他不嫁。

郗道茂與王獻之成親十餘年卻沒有子嗣,琅琊王氏當時正在走下坡路,正需要他來重振家門。

百般算計之下,王獻之含淚給了郗道茂一紙休書,終究還是娶了司馬道福;他也由此成了謝安的長史,繼而升任為中書令。

王獻之與司馬道福成親七八年之後,才有了第一個子女——王神愛;他也在王神愛出生兩年後離開了人世,辭世前自是為當日休妻之事追悔莫及的。

王神愛人如其名,似乎從降生到人世就得到了上天的眷顧;她生在豪門,父母又是當時上流社會最拔尖的人物,待嫁的也是傳說中的白馬王子。

能有這樣的際遇,就算是童話故事中的公主亦不敢在她面前曬幸福吧?然而童話故事都是騙人的,王神愛要嫁的白馬王子其實只是一個痴呆兒。

她與父親王獻之娶司馬道福一樣,面對的都只是政治婚姻,與愛情無關。

聽著范二拿司馬德宗的智商說事,范寧也不知如何介面才好,他對皇太子的期望是與朝廷的百官一致的。

未來的江左到底會往什麼方向發展,與高高在上的皇帝不無關係,每一個江左人希望看到的都是河清海晏、政治清明。

可誰能保證這樣的日子還有多少?

會稽王與皇帝一母同胞,可他現在大權獨攬,而且有一個聰明伶俐的兒子。

當皇帝老去時,朝廷的權柄是否可以順利交接?如今的皇太子是否可以信任?

恐怕沒有人能回答這樣的問題,可這些問題的答案,又偏偏關係到江左每一個家族的未來。

豪門大族之所以能夠竊據高位、掌握權柄,並不因為他們在智商上碾壓一切低等士族和百姓;而是因為他們生來就是高門,是因為他們對政治有著天生的敏感性,他們可以在朝堂的權利交接時第一時間選擇正確的隊列。

歸根結底只有一句話,也就是「屁股決定腦袋」。

這句話可以有兩個解釋,一是因為站隊正確而得到相應的地位,二是在坐在什麼位置上就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朝堂上,范寧顯然是堅定不移地維護皇權的,他同樣也會堅定不移地支持皇太子的正統性;維護皇權,就勢必會得罪與司馬氏共天下其他世家大族;堅持正統,則會得罪有信兄終弟及的司馬道子。

江湖上,范寧普及教育之舉會得罪其他士族,但他與平民百姓又是格格不入的。

這意味著,這天下間就沒有幾個人會與范寧站在同一陣線。

范寧聽了范二的解釋後,暫且壓下他對皇太子的非議,反是不以為然道,「你怎麼就知道我一定會抵觸給君上捐藏書樓呢?」

范二沒想到范寧會有此一問,訥訥道,「那什麼……不是有阿諛奉承之嫌嘛。」

范寧搖搖頭,「能讓一千多孩子重返課堂,就算被人在身後指著脊梁骨罵罵,那又如何?我現在倒有些理解國寶的兩面三刀了。」

聽了范寧之語,范二不由扶額了一下,真是意想不到他這個老儒也有變通的時候啊。

由此也不難看出范寧是有多麼地純粹,他為了把教育事業做起來的目的,竟然會犧牲自己的名望,這對一個儒學家來說是多麼難能可貴啊。

范二為范寧的純粹默默點贊,又為他頓悟王國寶的艱難而欣喜,但對他為了那些孩子重返學堂而選擇給司馬曜獻禮還是不能同意的。

這涉及到站隊問題,而按照正常的歷史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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