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熱風吹雨灑江天 第93章 為皇太子建藏書樓

范寧在餘杭成功過一次,所以他更沒法接受在豫章的失敗,所以才會拿出私有財產,無常資助本地的窮苦人家的孩子來上學。

范寧的急功近利,恰好成為了士族們攻擊的突破口。

這大概就是范寧被王凝之彈劾的始末吧?

如果說范弘之當年提議給桓溫立惡謚的舉動,得罪的是滿朝文武;那麼,范寧現在倡議的普及教育,無疑會損害全體士族的最根本利益。

上流社會似乎都堅信這樣一條「真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他們想要保持對百姓的奴役,不但要把受教育的權利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而且要杜絕百姓們思考。

士族對百姓保持的壓迫,就像高閥用「淡泊名利的名士風度」對寒門保持壓制一樣。

但范二相信,「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才是正確的斷句方式。——百姓,若可任使,就讓他們聽命;若不可任使,就讓他們明理。

范二在感情上,有責任幫助范寧擺脫目前的困境,而他們在立場上也算是在同一陣營的。

范寧興辦教育是為了立功立名,范二也需要提高百姓的文化素養,但他的真正用意是讓百姓通過教育認識到自己的處境。

於公於私,范二都必須幫助范寧,必須讓失學的孩子重新回到學校。

問題是,這個忙該怎麼幫呢?

范二低頭沉思起來,很快就捋清了這個難題的本質。

士族們在感情上的確是不希望百姓子弟接受教育,但他們又不敢將這自私的想法宣之於眾的,所以范寧在餘杭辦學並未受到明面上的攻擊。

至於現在辦學為什麼會失敗,其根源大概還是因為錢。

如果百姓已經富裕了,孩子們可以買得起筆墨,他們也不用在乎孩子的勞力。要是這樣,孩子們回歸學校也就順理成章了。

讓百姓富裕起來,扶貧可以治標,但要治本還是得發展當地的生產力。

無論是扶貧還是發展生產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這意味著孩子們還是不能立即回到學校;只要從根本上解決了百姓的生活問題,孩子們終歸是會回到學校的。

范二顯然不會被動地等待百姓們的生活,慢慢變好。

想要讓孩子們立即返回學校,似乎就只有直接給他們塞錢這一條路了,可這樣的舉動會不會太明目張胆了?

除了直接給他們塞錢,還有什麼辦法呢?

思索了一會,范二突覺靈光一閃,隨之咧嘴笑了起來。

「我都被王凝之逼得走投無路了,你還笑得出來?」范寧看著范二一語不發的樣子時,還覺得自己對他有所虧欠,待看到他臉上蕩漾出的笑容時,便沒好氣地問道。

「我突然想起兩句詩來。」范二也知自己的得意忘形,遂收斂自己,口中吟道,「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范寧哪有心情管他濕的乾的?只是搖頭道,「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做詩?」

「我想到一個辦法,或許可以讓那些失學的孩子重返課堂。」

「你想到了辦法?」范寧也坐直了身子,很快又意識到這小子說話也不是太靠譜,遂又放鬆起來,搖搖頭,「如今的形勢,相當於圍棋中的被斷了大龍,早已是必死無疑的棋了,你卻跟我說有辦法。哈哈……」

范寧也情不自禁地狂笑起來,笑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最後終於忍不住痛哭起來。

看著一老頭在眼前肆無忌憚地狂笑,又轉而痛哭,范二一陣無語,心中又不由暗嘆起來,「這就是魏晉風度啊,笑要笑得忘形,哭要哭得旁若無人。」

看著范寧哭得差不多了,范二終是拿出了手帕遞向他,「表伯尚且對我充滿信心,叔祖父怎麼一點都不信我?」

范寧接過了范二的帕子,口中「哼」了一聲,自然是不屑於聽到王國寶的名字。

儘管王國寶在營救范寧的過程中出了力,但後者對他的成見有增無減。

藍田侯府中,范寧最看好的是王國寶的親弟弟王忱,儘管後者丑得跟狗似的。——苻堅的侄子苻朗曾經這麼評價他們兄弟,「王忱是狗面人心,王國寶是人面狗心」。

范寧最討厭的便是王國寶的狗心,他這種正經的經學大家又怎麼會看得上兩面三刀的小人呢?

范寧只比王國寶大十歲,但後者生下來就是他的外甥。

就算范寧唾王國寶一臉,後者也不敢有任何脾氣;畢竟這個時代中的舅舅是很有地位的,舅舅比老婆和岳父大人都大!

儘管范寧從主動給王國寶寫信,但最近兩個月他們之間的通信還是有些頻繁的;范寧雖知王國寶對自己有些悔意,卻始終沒有原諒他。

但從王國寶的心中,范寧頓總算是讀到一些范二的壯舉的。

想到此,范寧便來了精神,「你……你真想到了辦法?」

范二點了點頭,分析道,「孩子們不來學校,是因為他們買不起筆墨,也可能是因為他們的家長需要他們下地勞作,歸根結底是因為百姓太窮。」

「這我知道。」范寧並不覺得范二的說法有什麼新意,只要肯動動腦子,任何人都能分析出這些原因。

「想要讓他們富裕起來,並非一蹴而就的事,所以咱們現在還是只能像之前那樣資助他們;當然,要給他們塞錢也不能太明目張胆了,我們能巧力什麼名目呢?」

范寧聽了范二之語,先是老臉一紅,而後又忍不住無奈地搖起頭來。

什麼叫明目張胆?什麼叫巧立名目?這話聽著怎麼這麼不堪入耳呢!

范二不顧范寧臉上滿滿的嫌棄,只是繼續道,「至於立什麼名目,我剛才倒是想到了一個,準備說出來與你參詳參詳,你看可行不可行……」

「那你倒是說啊。」

「我得先問問,那些孩子們的字寫得怎麼樣?」

「你說呢?那些失學的孩子中,入學最早的已有五年了,最晚的也差不多有一年了。」

范二當即拍板道,「這就行了。咱們給這些孩子提供筆墨紙硯,讓他們抄書,你覺得如何?這麼一來,他們不但能藉此練習寫字,還能賺到學雜費。」

范寧見范二說得信誓旦旦,心中雖不想打擊他,卻還是把想法說了出來,「抄什麼書?你準備讓幾個人抄?準備給他們多少錢?」

范二理所當然道,「受眾面當然是所有失學孩子啊,至於多少錢,咱們還得從長計議。你覺得抄一頁紙給他們一文,會不會太少?」

如今書本實行的是豎排,一行字大概有二十個余個,一頁紙差不多有十四五行,每頁紙中的字數總共有三百字左右。

用毛筆一天能寫兩千字已是不容易了,拼了命那種也就能寫個三千多字,他們一天的收入也就十文八文的。

一個月三百文的收入,這是京城中那些販夫走卒們平均下來半個月的所得,卻遠遠高於他們的在鄉間勞作的家人了,何況他們還只能算是半個勞力?

范二覺得,只要他們寫出來的字能夠讓人辨認清楚,就該值這個價。

范寧卻不以為然,嘆氣道,「枉你還自認為自己能給學生們教術算,你就沒想過讓這麼多的人抄書,需要支付出多少錢嗎?而且,你要這麼多書何用!」

范寧曾經無償資助過孩子們來學校上學,而且資助時間最長已達五年之久,但他資助給他們的錢,也不過是每月每年百文而已。

按照范二剛才的說法,就把筆墨紙硯的費用刨除,自己需要支出的錢也增加了二三十倍。

范寧的術算不如范二,但他也知道,就算自己傾家蕩產也拿不出這麼多錢來。

就算范寧可以忍受,為了孩子們能上學而傾家蕩產,他也不能忍受浪費。——抄這麼多書到底有什麼用?擦屁股還嫌這紙臟呢!

范二委屈地說道,「我知道這是一筆很大的開銷,但我沒說這些錢全由你出啊!」

「難道你來出?我可不敢用你的錢!」范寧直截了當地搖頭,他始終以為范二是為自己的事業操心,卻不知范二為的也是自己的大業。

「我若是有幸能為叔祖父分憂,何樂而不為?但我也不會出這些錢。」范二說到此,見范寧又要打斷自己,忙又說道,「咱們剛才不是說巧立名目嗎?你覺得以給皇太子捐一座藏書樓的名義,發動有識之士捐款如何?咱們可以用這些捐款為皇太子建圖書樓,給孩子們發辛苦費。」

「給皇太子建圖書樓?發動有識之士捐款?」范寧細細地咀嚼起范二的計畫,越琢磨越覺得此事可行。

為皇太子建藏書樓是名垂青史的好事啊,更重要的是,可以假公濟私地給了孩子們資助,這的確是一舉兩得的妙計啊!

范二又旁敲側擊地提醒道,「如果有人捐書就更好了,就算有書的人不捐出來,咱們也可以借來抄不是?」

范寧笑著頷首道,「行,我看行,這事就這麼定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