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熱風吹雨灑江天 第86章 別出聲,用心去感受一下

船速降下來後,顧愷之的座船就靠了過來,范二親自上前將顧愷之和他身邊的童子一一扶上了自己的船。

顧愷之才剛踏上甲板,連腳都沒站穩便聽蔡葵哭嚎道,「顧參軍救我!」

范二一愣,「原來蔡葵還認識顧愷之啊,難道他是剛才悄然離去那艘賊船請來的救兵嗎?」

范二轉頭望向顧愷之,臉上不無詢問之意,後者被看得尷尬地點了點頭。

確定了心中的猜測,范二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且不論顧愷之到底是否蔡葵的小弟請來的救兵,單是顧愷之承認了與蔡葵相識,這就讓他進退兩難了。

蔡葵到目前都沒有承認過搶劫的事實,范二所能指責的,也就是親眼所見的,他們對顧愷之的挾持了。

可現在顧愷之卻告訴他,他們是認識的!

這麼一來,范二還有什麼立場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呢?根本就沒有想像中的搶劫和被搶,自己所做的又是哪門子的路見不平?

顧愷之和蔡葵相識,這就表明範二所想皆是臆測,所做都是捕風捉影。

如果真實的情況正如顧愷之所言,范二真就是狗拿耗子沒事找事了,他不但沒法向蔡葵繼續問罪,還得給人家賠禮道歉!

剛才還穩佔上風的范二,因為顧愷之的到來而陷入了被動,事情也變得撲朔迷離。

范二尷尬起來,好一會才對崔北山下令道,「還不快給蔡兄和幾位兄弟鬆綁?完了趕緊去找幾套乾淨的衣服給他們換上!」

崔北山一愕,還是答了一聲「諾」。

范二又轉向顧愷之,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前輩,且到船艙說話。」

顧愷之點點頭,拉起身旁孩童的手,先一步往船艙走去。

范二有意落後兩步,低聲對身後半步的阿仁道,「讓崔北山好好看住蔡葵幾個,沒有我的命令不得鬆綁。」

面對范二的兩面三刀,阿仁一時反應不過來,「那換衣服的事?」

「換什麼衣服?」范二質問了一句,語氣已經顯得很不耐煩了。

范二想著待會還要給蔡葵道歉就覺得很沒面子,既然要給他們道歉,何不讓他們先受受罪?反正表面功夫都已做好,到時候無非是呵斥崔北山幾句的事。

副手嘛,就是在適當的時候背黑鍋的,但范二也會在適當的時候給他以甜頭。

范二緊追幾步,趕上已經下了船艙的顧愷之。

登堂入室後,范二便與顧愷之重新見禮,又問起他身邊的孩子,才知是他的孫子顧夜塵;顧愷之這一脈都是單蹦兒,這孫子的父親名叫顧毗,官做得比顧愷之還大,可惜英年早逝了。

比起這孫子和他的父親來,顧愷之的夫人張氏更為有名。

張氏出自吳中四姓顧陸朱張的張家,她的兄長是與謝玄同被稱為「南北二玄」的張玄,她則是可以與謝道韞相提並論的賢媛。

張玄在《世說新語》中是謝玄的陪襯,同時也是王國寶的弟弟王忱的陪襯,而張氏則是謝道韞的陪襯。

儘管都只是陪襯,但謝玄、謝道韞等人也非等閑之輩不是?

《世說新語》載:謝遏絕重其姊,張玄常稱其妹,欲以敵之。有濟尼者,並游張謝兩家,人問其優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氣;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

「林下之風」是這個時代對人的最高評價,謝道韞是出塵脫俗的,比之一般閨閣中人超邁很遠,但顧愷之的妻子也是不差,也是閨閣中第一等的。

相比於王謝這兩家頂級豪門,顧張這兩家吳中土著也有其勢力範圍。

顧愷之無論是在地位還是在名望上,都是現在的范二無法企及的,要不是他不拘小節、平易近人,估計都不會接受范二的邀請上船。

范二能與這樣的人坐而論道,卻也只能聊聊藝術、談談人生,再扯一扯藝術人生了。

再次聽到范二的名字後,顧愷之的眉毛卻微微皺了起來。

范二察言觀色,馬上就意識到顧愷之如此反應的原因,便急忙岔開話題問,「前輩這是從荊州回來,還是要往荊州而去?」

這話明顯是廢話,如今還在正月里,在路上的人有誰不是剛剛離開家的,顧愷之自然不會例外。

顧愷之點點頭,瓮聲瓮氣道,「顧某是剛離家,欲往荊州而去。安彥是天師道?」

顧愷之剛才微變的臉色,果然是因為瓦官寺被天師道徒燒毀的事。

有了這覺悟後,范二便笑著搖搖頭,「我與前輩一樣。」

「一樣?我可不是五斗米教徒!」

「我知道。顧參軍當年畫『維摩詰像』,點睛而籌得百萬錢,這樣的傳說一直是被世人津津樂道的。」

「哎,老夫那時尚未加冠,想不到轉眼間便是三十年了。」

「顧參軍的義舉,自會在史冊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不過,你我的名字都是長輩的意思,我與五斗米教其實也沒有任何實質的關係。」

范二解釋起來,但他這話也可算是善意的謊言了,——他不但接受了孫泰的兵字元,而且響應了他的召喚,三天內疾奔三百五十里與之相會,這還叫沒有任何實質關係?

善意的謊言,終究是謊言。

但范二說這謊言時,卻沒有任何心裡壓力,他總覺得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被現實所迫。

他沒有任何繼續留在天師道的動機,他一直想做的是叛教。

顧愷之聽了范二的解釋,臉色果然緩和了下來,憤然道,「五斗米教徒最近鬧得實在太不像了!長此以往,定然是要出事的。」

「前輩說得不錯,所以這次君上大刀闊斧地將孫道君放逐到廣州,也算是大快人心了。」

「還有這事?」

「我也是聽說而已,還有……」

范二將劉穆之收集到的、甘純傳遞來的有關天師道的情報,一五一十地學給了顧愷之,後者聽完後,臉上終於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范二卻還在思索著如何處理蔡葵,不由問道,「前輩是怎麼認識蔡葵的?你的座船上剛才插著的白旗又是怎麼回事?」

顧愷之老臉一紅,好一會才扭捏地回應道,「其實老夫與他也說不上認識,這次算是我與他的第二次見面吧,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大概在一個時辰之前。」

「一個時辰之前?」

「我們的船在這江面上航行時,蔡葵領著二十來人分乘四條小船把我們的船圍了個密不透風,他們口中還喊著什麼『留下財物,不取性命』之類的,當時可把這孩子嚇的……」

說著話,顧愷之拉緊了站在他身邊的顧葉塵的小手,但後者並不像他說得那麼不堪。

聽了顧愷之的話,范二頓時放下了心來,而後又暗暗自責,「我這都什麼心態啊!聽說世上多了一群壞人,至於這麼高興嗎?」

范二的三觀並未崩壞,他的高興處在於,他終於可以在剛才的多管閑事中重新掌握了主動。

那麼問題來了,顧愷之祖孫明明是被打劫的,現在怎麼反過來為犯罪分子說情?

難道顧愷之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

還是他有什麼把柄落在蔡葵手中?

范二看著顧愷之,不解地問道,「可您來此是為何?我還以為你要救他來著!不對啊,剛才我要給他們鬆綁你也沒阻止啊……」

顧愷之更加尷尬,顧葉塵便奶聲奶氣地解釋道,「祖父當時就把名頭亮了出來,蔡葵等賊眾聽了之後,紛紛放下了武器。蔡葵請求登船,並且表示他很喜歡祖父的畫。」

顧愷之點點頭,扭捏地說道,「顧某高興之餘,便在江中為他畫了一副。」

范二瞬間明白了,顧愷之掛上白旗是因為的確意識到有人要來打劫,幾艘船當時停在江中,便是他在位蔡葵作畫了;可能是當時雙方都有點小激動,所以誰也沒有在意還掛在船頭上的白旗。

而現在,顧愷之顯然是為他的腦殘粉求情來的!

顧愷之被打劫,然後在江中為賊寇作畫,要不是因為范二的突然出現,這事絕對可以在野史上變成一段美談。

歹徒聽說大師路過,當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別出聲,用心去感受一下。

顧愷之本是一個單純的人、一個善良的人、一個率真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充滿著樂觀與真性情的人,他同樣也是一個純粹的人。

顧愷之這樣的人,對粉絲向來是寬容的。

他曾經封了一幅畫寄給桓玄觀賞,此前當然會在盒子上糊了口,題了字。

桓玄知道這幅畫是他的心愛之作,便從盒子下面弄開,把畫偷了出來;他封好盒子後又還給,只說自己現在沒有時間看顧愷之寄來的畫。

顧愷之拿回盒子時才發現是空的,但封題和原先一樣。他卻沒有責備桓玄,只是對人說,「妙畫通靈,變化而去,就象人登仙一樣。」

顧愷之非常聰明,卻常常大智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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